少康元年五月初一,是钦天监卜出的大好日子。

夏侯羽若凤冠霞帔,坐于銮驾中。

朱红的锦缎上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金色的丝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折射出炫目的光芒。

听着身后重重合上的宫门声,羽若心里一沉,她知道,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

“皇后娘娘万安。”还未下车,边听见众人恭声道。

贴身宫女来到车旁,扶着她下车。

“免礼。”按照教习嬷嬷指点的礼仪,羽若伸出右手向上扬了扬,小指上戴着很长的玳瑁护甲。

“请娘娘上撵。”

乘着凤撵,在朱红的宫墙间穿行,终于来到最后一个地方。红底的匾额上书三个大字,凤鸣殿。

被喜娘搀扶着坐到软榻上,喜帕遮住她的容颜,也遮住她砰砰乱跳的心。

夏侯羽若,丞相独女。新帝登基,架空了丞相所有的权利,丞相府上的每个人都岌岌可危。万般无奈之下,丞相才把家中唯一的女儿送入宫门讨好新帝。没想到新帝居然封为皇后,夏侯家不得宠的小姐一下子飞上枝头变凤凰。全家上下无不阿谀奉承,就连平日里对自己不闻不问的父亲都亲自送来了许多衣服首饰。

一个不受宠,天天吃白饭的女儿,换回全家人的性命,很是划算。

“陛下驾到——”院落里响起内监的通传声。

心开始狂跳,羽若立刻打好精神,起身行礼。

“臣妾拜见陛下。”羽若按照教习嬷嬷教的礼仪屈身行礼。

等待许久,都没听到让自己平身的声音,羽若只能一直保持行礼的姿势。

“陛下,这……”一个嬷嬷见此情景,不由地出声提醒。

“平身吧。”淡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哀乐。

“谢陛下。”羽若起身,恭敬地站在原地。

正当不知所措时,外面又传来声音:“拜见陛下,皇后娘娘。御膳房新做了几道点心,让奴婢送来。”

“呈上来。等了这么久,若儿一定饿了吧。”温和好听的声音,体贴入微。

怎么面前的皇上,和传闻中的想去甚远呢?满心的疑问。

大红的盖头被掀开,骤亮的烛光逼得她真不开眼睛。不敢抬头打量身边的人,她只是依照礼数颔首。

“都退下吧。”点心呈上来后,他朗声挥退众人。

“是。”

宫婢纷纷退出去,顺手关上房门。

轻微的关门声传来,那个还没看见脸的人突然拂袖,将碟子打翻在地。

羽若心中一惊,连忙跪下。

低着头,她听到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一双黑色长靴映入站在自己面前,却是久久不语,可即使是这样,她还是可以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凌厉的杀气。

下巴被一只手大力地捏住,羽若被迫抬头仰视他,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美无比的脸,棱角分明,嘴角扬起一抹邪笑。 对上他深邃的双眸,阴寒的目光仿佛可以洞穿一切。

这就是邶国新帝,北陵睿。

“传闻夏侯家的小姐一双妖瞳,足不出户,容貌更是奇丑无比……”

北陵睿上下打量着她,像是在看一件物品。

精致挺翘的鼻子,红润的樱桃小口,紫光涟漪的眼睛大而有神,长翘的睫毛在脸上透出一个小小的阴影,白皙地近乎透明的小脸。一袭裁剪得体的红衣,衬得她身形优美,身姿窈窕。

右眼角下一块指甲壳大小的月牙形红印,更显妖娆,宛如花妖一般妖艳动人。但全身散发着一股超乎年龄的平静,又仿佛九天玄女,清冷圣洁。

仿佛是在牡丹和青莲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看来传言误人啊,夏侯家的小姐风华绝代,怎会奇丑无比呢?”他说着,松开捏着羽若下巴的手,语气轻佻。

他扶起跪在地上的羽若,薄唇凑近她的耳畔,似情人暧昧耳语。

“你说,会不会是丞相想要独掌大权,才送你来妖媚惑主?”

羽若微微向后退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说道:“陛下明鉴,家父绝无此意。”

她依旧直视着他,眼底偶尔闪过一丝明亮,却终归还是平静,平淡无奇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焦急。

北陵睿看着她,眼底的寒气愈加凌厉。诺大个皇宫之中,就连他最宠爱的妃子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直视他,这女人却不怕他,是仗着家中的权势地位吗?!

北陵睿原本的一点欣赏被这一想法全盘打乱,他狠狠地将她扔到桌子边。

“砰!”很响的一声。

羽若觉得头仿佛要炸开一般,血顺着从额头上留下来,染红了她的眼睛。身子倒在碟子的碎片上,腰间传来阵阵剧烈的疼痛。

“知道朕最近在忙什么吗?”不待她开口,北陵睿自己说道:“朕在想,什么样的罪名适合夏侯家。”

听到“夏侯家”,羽若心中微微苦涩。

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在他脚边跪下,“求陛下放过夏侯家。”

北陵睿轻蔑地看着匍匐在地的人,突然伸出手把她繁复华丽的凤冠丢到一旁,再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拉起来,看到这张美到令人窒息的脸,他冷笑,夏侯家为了保命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啊。

冰冷的手卡住羽若的脖子,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冷冷地吐出一句话:“一年,如果你一年之内不能让我满意,就等着看夏侯家血流成河吧!”森然的语气中带着玩味。

“谢陛下。”羽若跪下谢恩。

“嗯,朕乏了,你就先跪着吧。”

北陵睿说着,绕过跪在地上的羽若,直径走到软榻前和衣而睡。

夜幕渐深,窗外蛐蛐的叫声清晰地传入耳畔,伴随着北陵睿轻细的鼾声。

眼前,浮现出自己出嫁前的情景。

父亲和嫡母笑得合不拢的嘴,兄长们百般讨好的礼物,下人们阿谀奉承的脸,还有,搬离自己朴素清净的小院后,住进的金碧辉煌的房间。

还记得那日父亲下朝后,回家立刻马不停蹄地来到自己居住多年的院落,不停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叫“乖女儿”,之后,便吩咐下人将她带到除父亲住的住院外最繁华的院子,还亲自挑了许多衣服首饰。

三天来,她的生活仿佛从谷底飞至云端,过上了从未体验过的,真正的千金小姐的生活。

直到宫里来的内监来到府邸,直到一家人都喜笑颜开地簇拥着她来到大堂,直到她和一群人跪下接旨。

“夏侯家小姐夏侯羽若,秀外慧中……封为皇后……择日入宫……”

内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自己的耳中,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接过那道圣旨,是怎样看着平时对自己不屑一顾的人匍匐在地叫着“皇后”。她只知道,他们对自己态度的转变,都来源于着道圣旨;又或者说,是来源于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的决定。

夏侯家从未为自己做过什么,而自己却要为了它嫁入宫墙,受尽羞辱,还要忍气吞声,履如薄冰。

只因自己生在夏侯家吗?

泪水混着血迹滑入嘴中,一股甜腥的味道弥漫在口腔里……

天还未透亮,朦胧间听见鸟儿的啁啾声。北陵睿睡得很浅,很快便被吵醒。

从床上坐起来,微微偏头就看见羽若的身影。

还保持着昨天跪下的姿势,头微微垂在胸前,像是睡着了。

回想着昨天大婚时的情景,一股莫名的怒气涌上心头,他翻身下床,走到她面前。

羽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北陵睿的影子投入视线,她才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看着离自己一步之遥的男人。

“陛下万福。”羽若连忙行礼。

北陵睿看着她冷笑一下,便头也不回地出去。

他离开之后,羽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成婚后的第一天,儿媳应向长辈敬茶。但因为北陵睿的生母早逝,太后之位悬空,所以免了。

宁音站在帷幔后面禀报,北陵睿离开前特地嘱咐,皇后近日身体不适,所以这几日的请安免去。

羽若听后冷笑,他是不想让别人看见她额头上的伤吧?

“你进来,服侍我沐浴更衣吧,就你,别叫别人。”

“是。”宁音满腹疑惑地拉开帷幕,便看见羽若跪在地上。不由惊呼“娘娘!”

“我没事,你扶我起来吧。”羽若宽慰地朝她笑了笑。

宁音快步上前,搀着羽若起来。

腿早已麻了没有知觉,若不是宁音搀着,她早已摔倒在地。

“娘娘,你受伤了!”宁音看着手中的血,急忙跑去拿伤药。

血迹有些干涩,脱衣服的是时候布料黏在伤口上,又是一阵疼痛。

“你就当什么也没看见,不要说出去,懂吗?”

“是。”宁音是她从家中带来的陪嫁丫鬟,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聪明伶俐的她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娘娘……”宁音的声音有些哽咽。

“以后没人的时候还是叫我小姐吧。”羽若打断她的话。

宁音小心地扶她坐起来,稍微一用力,就听到她的抽气声,心里很是不忍。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打扮妥当。

站在铜镜前,羽若打扮着自己。锦衣华服,云鬓朱颜金步摇,风华绝代,倾国倾城。她是夏侯家的大小姐,现在更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可谁能想到,这些都是假象罢了?

“着簪子太耀目,换只朴素点的吧。”上面垂下的流苏末端悬着东珠,微微一动就砸在耳边摇晃。各种名贵的头饰首饰挂在自己身上,太沉了。“还是像以前那样吧。”

洗净浓妆,微微在眼下扫上一层粉底掩饰一夜未眠留下的乌黑;脱去华服,换上一身朴素的白衣;褪去装饰,随便挽一个发髻插上一只玉簪。

这才是真正的夏侯羽若。没有华衣的衬托,没有胭脂的粉饰,没有饰品的耀目。只是一个平平常常,再朴素不过的女孩。

打扮得光鲜艳丽有何用?不过是夺人眼目罢了。

因为脸上的伤,羽若在寝殿里呆了一整天。

到了晚膳时,依旧没有内监通传北陵睿回来。

她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那个人,今晚是不会来了吧。

仲夏的夜里很是炎热,即使过着很薄的薄被,还是睡不着。

她不解,北陵睿到底是什么意思。帝后大婚,所有的封赏都比祖制礼仪奢华好几倍,在外人看来,都是新帝对皇后恩宠有加,丞相的地位又可以恢复到以前的高度。

可在人后,他却是这样羞辱她。

在一年之内让他满意?但现在看来,他最满意的便是看自己卑微地求他吧?

但是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也没有任何退路。她的退路,在嫡母在她面前跪下求她时便没有了。自己在宫中的所作所为,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夏侯家的生死存亡。所以,她只能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尽自己最大的力量,让这位喜怒无常的新帝放过自己的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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