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所谓会传染的恶疾是人为所致？孙襄恭提供了人肉药方并告诉少年公子扶苏的夫人是因恶疾去世，假如这些是有心人的阴谋划略之一，孙襄恭也在其中参与？
赵瑞己一时觉悟而一门心思陷入猜想中，头上传来突然一阵被硬物所砸的痛感，她抬头往长拱石桥上看，眼中不由得现起骇然之色，突然的相见还是令赵瑞己本能地感到惊愕。
赵高正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两人再次互相对视，在赵瑞己透徹的瞳眸里映出微有动容的阴冷之色。
有传唤的宦人端药而来恰巧碰见了赵瑞己，赵瑞己便眼神复杂地深看一眼赵高即转身回应传唤的宦人，她很快接了药走回向太和殿，不过她不忘转身再顾。
赵高开口轻声唤道，“瑞己……”声音只停留在石桥上。
赵瑞己将药在扶苏面前倒掉，对于送过来的一切膳食她也未正眼瞧看，她想到就算扶苏能病愈她也未必能性命无忧，如果扶苏的病是人为所致，那么暗地里的陷害者将有正当理由将细心发现蹊跷之处的随侍婢女灭口，阴谋者一向多疑，他会认为在扶苏身边服侍得越久越会不言自会地发现其中的种种疑点，就算赵瑞己佯装自己没有异常的觉察也不会被放过。
她想到了赵高，不知赵高是否已经知道她的身份，她想过出于无奈只好将赵高当作救命稻草，可人心叵测，自己很有可能会失算。
但眼下她要做的是让扶苏明白，他日常起居中的种种可疑之处。
“你是故意在我面前将药和膳倒掉，出于何意……”扶苏虽然病着，但头脑不愚。
“公子只知此病会日益加重想必是因为您的夫人就是如此，公子夫人病的时候膳食方面从何而供？”
“我每日都亲身吩付厨官们做什么膳食给夫人，夫人病后口味寡淡，因膳食是我亲自安排，她才肯吃下一二。”
“也就是说夫人的膳食不像公子的膳食是外人送来？”
“那时我隐瞒住夫人的病情，为夫人诊断的医官说此病会传染且无药可治，医官劝我趁早为夫人处理后事，否则此病一经传染会一发不可收拾，他愿意暂时为我守口，想不到后来是幼弟得知而上告父皇。”
“那医官现在在何处？”赵瑞己料想他只怕已是人去无踪了。
“听说辞官告老了。”
“一定是在此事传出之前便告老了吧。”
扶苏边咳边轻轻点头，对于赵瑞己的问话他全无一点架子，一切如实告知，赵瑞己在心中猜测那医官也是被收买，就连孙襄恭八成也是有人指使，早就听青季说过他常为宫中权贵提供丹药，想到丹药，便不得不想起又一可疑的九珍丹。扶苏的夫人的病排除被日常饮食下手的可能，就只好从日常外所食而查问。
赵瑞己俨然有些推理之才，她接着问，“夫人平日里可有服用过一些丹药，譬如九珍丹？”
“她的确有服用过……”
“是公子胡亥所送？”
扶苏又边咳边点头。
赵瑞己便不再问了，胡亥很有可能是其中阴谋陷害者，一是他送的九珍丸可疑，二是他将来会取代扶苏成为秦二世，后者也是他的动机所在了。
赵瑞己不说话的时候，则轮到扶苏发问了，“你是否有所察觉……”
赵瑞己则向他卖关子，“公子认为呢？”
“从你的言问行举我可看出……你怀疑我的病可能是他人的算计所致……”扶苏这一说不单显现出他是一个聪明人，也说明了他自身对此病也有相关所疑。
于是赵瑞己再次问他，“公子认为呢？”
按照金光作法的事前准备里，赵瑞己需在未央时刻就起身在太和殿各个角落洒上用杨枝和茱萸泡过四个时辰的清水，寓意扫去四方污气，方可邪去甘来，于是这水被叫做甘来水。赵瑞己在天色将央未央的时候起身，现在是九月初秋，清晨与夜间会有丝丝冷气令人感到颇为寒凉。
赵瑞己此时起身并未感到有多少凉意，打开房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着池藻气味的不纯净空气，天色乌沉不见任何星点，像是裹了厚厚的黑雾，风也久久不曾吹过一丝，她看向桥廊十丈开外的雍兰池，池水此刻也是黑沉沉一片且散发着烂掉的水藻味，赵瑞己走过雍兰池看到荷叶和青藕一副生机寥寥的疲乏模样令她可以肯定今日不会有好天气。
或许会下一场不小的雨和打几个闷雷，这样一来，金光作法不知能否顺利进行。她在心中想到。
想到金光作法，不过是道人们的班门弄斧，赵瑞己预料到必有这么一出，但她并没有想好该如何应付金光作法后她又要采取怎么样的自保手段，扶苏的病情一时没有加重的迹象，但要完全康复并不容易，她觉得想办法令扶苏病愈是她不得不做的事，进了长子宫后她的命运便不能自主地与他的好坏相联，似乎是这样。
眼下扶苏好她则好，扶苏亡她也必亡。
赵瑞己一人之力能做到的事可谓微乎其微，就如眼下她要在太和殿各处洒下甘来水根本无法在辰时之前完成，辰时要做法，辰时之前她要做早膳给扶苏吃，因此她倒希望雨早些下，她便可以不用洒甘来水就能蒙混过关。
赵瑞己取重舍轻，与洒水相比，长公子扶苏的胃可重要得多，她煮好粥的时候天色亮了不少，只是空气依然不清新，也还是无风而过，雨也将下未下。
还没进长子宫便听见扶苏的咳嗽声，赵瑞己对扶苏抬脸看她时的苍白面容已见怪不怪，在室内烛光的照耀里不论扶苏的脸面是不是日渐憔悴，她也坚信他不可能会死于一场恶疾，因为历史中不存在这样的记载。她相信历史不会被改变，自己会亲眼见证这早已老去不在的历史记忆。
赵瑞己为扶苏梳洗，扶苏清秀的眉眼不时转向她时，她感到他眼神中的无力与沧桑，却能与他青年俊秀的面容相映成辉，变成一种似月光般朦胧寡淡却令人愈发投目感触的魅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