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因为一朵凤榆花的盛开而露出细润如风的笑容,会在抬头看天的时候看得笑容满面。
每天上完课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屋顶最高的瓦台处呆坐,掠过的黑色的飞鸟在他的头顶盘旋,羽毛散落下来覆盖在他天蓝色的瞳仁上,让他的眼睛变成诡异却浓烈的黑色。
我问他,“渊离哥哥,你不会寂寞吗?”他会转过身,低下比我高出很多的头,亲吻我的额间。“你一直在,我就不会寂寞。”
我又看到大片大片的凤榆花流转着妖冶的蓝,跌碎在我的小哥哥美丽的瞳仁里凝成了光芒。
天空飞过的黑鸟一声声嘶哑地悲鸣,从未有过的忧伤在泛滥的凤榆花海中沸腾翻搅着。
两个黑衣人说是奉主人的命令来带我们离开那个开满凤榆花的宅院,我的小哥哥一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温暖如撕开灰蒙蒙的云海的阳光,快要灼伤我的手指。
这座金碧琉璃的宫殿叫圣子殿,小哥哥说,这里是我们冷晟除了王,圣后之后最大的位子的人住的地方。而这个人,也是我们的主人。
偌大的水晶椅上,一个看起来比我和小哥哥都年长的大哥哥穿着一身绛紫色的丝质长袍,我看到光华的缎面上,印满我的小哥哥严肃的脸。
身后宫殿的大门缓缓打开,我看到几个黑衣人站在门口的一张桌子两侧。整齐却危险地笔直。
我的小哥哥把我搂在怀里,警惕的目光在我的眼睛里笑开了花,我的小哥哥,他在守护着我……
水晶椅上的大哥哥缓缓信步,走到我和我的小哥哥的面前,他说的话,我想我会记得一辈子,“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个。”
我用力抓着我的小哥哥腰间的衣带,生怕下一秒中我眼前视如朝霞的人儿不见了踪影。因为我的小哥哥他太温柔,温柔到即使牺牲了自己,保全了他人,他也会认为自己是幸福的。我怕,我怕失去他。
小哥哥低下头,亲吻我冰冷的额间,暖暖地微笑,如撕裂夜空的斗转星华,璀璨耀眼。我抬起头仰望大殿穹顶上高悬的紫金灯,泪如雨下。
他说,“语嫣,不要难过。”
然后我看到我最喜欢的小哥哥的胸前绽放了一朵从未见过的火红的花,不是忧伤的蓝,却灼眼的疼。我伸手抚摸着我的小哥哥渐渐暗淡的蓝色的眸,踮起脚尖,亲吻它。
我说,“再见,我最亲爱的渊离哥哥。”
我的小哥哥,其实我很想告诉你,我的家,其实就是你在的地方。你不在了,我便无家可归。
我的小哥哥离开我之后,我的灵力瞬间提升到了蓝级灵动者。之后的四五年时光里,圣子令我作暗杀组织“屠狼”的高层。每天的自己都在机械地挥着剑,念着咒语,埋没身躯在腥风血雨的黑暗里。永恒地孤独着。
每次暗杀结束后,我都会洗完澡换上一件洁白的长袍,在空无一人的宅院里,坐在当年小哥哥喜欢的瓦台上,看风雪肆意滑落。
然后我便看见我的小哥哥干净明亮的笑容,在月华里更加耀眼。眼前的他站在宽阔斑白的院子里低头亲吻我冰凉的额间,然后对我温暖地微笑。
眼前的他为我披上他白如落雪的长袍,将我紧紧裹在他温暖的怀中,然后对我轻柔地微笑。眼前的他身上绽放一朵诡异的红花,灼伤我滴泪的眼眸,然后对我最后微笑。
小哥哥,我最亲爱的渊离哥哥,最终在冷冷的夜笼下离开我的身边。
这一次的暗杀目标是一位叫做希耀的大臣全家上下二十四口人,灭门。
我带着一如既往的五人组踏在血色残月照耀的大地上,咯吱咯吱的声响就像是一首乐曲最低沉的前奏。
前奏越是低音沉闷,那高潮的奏乐便会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华彩乐章。手中的黄金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啃食人的血与肉,我极力地压住它嗜血的渴望。
门口的两个护卫轻松地被两根锋利的冰锥刺穿他们跳动的心脏,胸前美的有些熟悉的红花缓缓绽开。
肃杀的死气在周身流转,我的小哥哥,我要让他们都将和你一样,耀眼我一世界的红。
浓稠腥黏的血河从宅院的主屋里流淌到雪白雪白的庭院,整齐地排列在长廊上的二十三具尸体面目从容,没有令人作呕的狰狞。我的小哥哥喜欢美丽的东西,我又怎么舍得去弄坏他们呢……
我奔走在每个房间的每个角落,第二十四具尸体,没有列在长廊上。
然后我看见圣子在这座宅邸的大门口,和一位略显苍老的男人交谈着。他说,“希耀全家人一死,整个朝廷里就再没有不让二皇子去夜幽城的叛逆者,以后就将是我们的天下。”
圣子殿下只比我大几岁而已,熊熊野心竟已开始窥伺王位。我的小哥哥,我跟从这样的主人来度过我的一生,究竟是对还是错……
屋内一个窄小的柜子摇摇晃晃,我走了进去,蹲下身,慢慢打开柜子的门。
一个年纪尚小的男孩子蜷缩着身体,目光呆滞空洞,没了神采。颤颤巍巍的双手裹住自己的双肩,浑身散发着一种我见犹怜的气息。
我突然想起那个笑颜如花的我亲爱的小哥哥,他小的时候,是不是也经常被世间的一切惊吓地蜷缩其整个身体……独自忧伤,畏惧着。
我放下手中沾满鲜血的黄金剑,伸出自己的双手将这个可怜的孩子从柜子里抱出来。我抚摸着他冰冷的脸颊,然后像我的小哥哥一样,亲吻他的额间。
战栗的身体突然平静下来,小男孩的胳膊紧紧地圈住我的脖颈,放声大哭起来。
圣子出现在我的身后,猛地用力将我和小男孩扯开。怒声对我说,“这不是你应该做的事。”
我不舍地望了望眼底仍满是泪花的小男孩,捡起自己的剑,退到了门外。
圣子牵起小男孩儿的左手,脸上尽是病态奸佞的邪笑。他对小男孩说,“我来救你了。”
小男孩被带回了皇宫,圣子将他交给其他人去抚养,我想应该是同我和小哥哥一样会授予很多课程。不禁,又泪流满面。
从床上惊醒的希图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早已濡湿一片一片。蓝语嫣给自己的梦境让自己以她的身份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情绪,自然流露吗?……
希图捂着自己有些疼痛的头,忽然记起,他记得当时有一个亲吻了自己额头的人……确实是有这样一个人!那个人是,蓝语嫣么……
汹涌翻滚的记忆在脑海里纠葛,红色的残月森然悬于地平线,浓郁的血腥味灌满整个浑噩的大脑,一具具没了生气的他的亲人躺在冰冷的长廊上,凄婉地哀号着。不要,不要杀我的父亲!母亲!不要,助手啊……躲在柜子里的自己害怕这一切,无声地在心底呐喊。
“父亲……母亲……是我没能救得了你们,是我无能……”希图坐在坚硬冰冷的床沿,掩面痛哭。冷晨,冷晨!是你害死我的全家,是你为了争夺王位利用我,是你让我在杀父仇人的手下做事!是你,毁了我,是你,冷晨……
这个偏僻幽静的阁楼里传出希图懊恼后悔自责的哭喊,撕心裂肺。
十几只雪域疾风狼在怒号的风雪中高傲地挺立着身姿,洁白的和大地同色的长毛丝丝柔亮软滑。
飞舞的宸延敛冰袍在最前方飒飒独行,恍恍惚惚,迷迷荡荡,突兀眼前的暗夜森林躲在梦与季节的深处,孤单地在这一隅听风雪与暗夜唱尽梦魇,唱尽繁华,唱断所有记忆来时的路。
冷希袖子一甩,身后众人便都停了下来。暗夜森林的林丛中,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在冷希冰冷的眉眼前缓缓延绵。像是一条通向永恒的桥,失败还是成功,在这座桥的尽头,便会有答案。
人永远看不破的镜花水月,背负万千尘寰,牵住繁华哀伤,成就一场惊鸿。
宏大的一整片森林在冷希他们的脚下这条光华如镜的曲折小路上生生隔了两岸,不知晓名字的树像是一根根倒刺的锥,凛凛寒气在森林的深处回环,萦绕。
偶尔传来几声野兽的嘶吼,和悲鸟的哀啼。嘈杂的,迷乱的,暗夜森林里的一切对于瓦希达之外的所有此行之人来说都是陌生的,冷希灼灼目光一路上紧盯着四处乱窜的瓦希达,他可是唯一的向导,若是和他走散了,身后的人们倒时应该都会疯掉吧。
“瓦希达,你走上前来!”冷希头也不回的命令瓦希达。瓦希达耸耸肩表示自己很无辜,冷希怎么出了城就变得更为神经紧张,冰冷淡漠,围在他身边的死亡气息会令那些人讨厌的……
“殿下,您有什么事吗?”
冷希扫了一眼自由散漫的瓦希达,不禁心里早已惊地疼了一下。“暗夜森林只有你一人来过,而且熟悉。对于那些思想领悟还没足够高的他们来说,最好前方是我和你。
我负责保护他们,而你,领路。不准再四处乱窜。”瓦希达想了一想,觉得冷希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于是先跑向后面像萧让、秋藤和血月狼骑军告知了情况。
然后飞快地跑回到冷希的身边。啊啊,只有自己是特别的,能跟走在冷晟大帝转世的身后,真是做梦也没能想到。他在雪域疾风狼的背上欣喜地手舞足蹈,冷希冰冷的眼色轻飘,自己暗暗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