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深秋,剧烈的风,席卷着枯黄的落叶迎面呼啸而来,打在衣服上、脸上,然后一直冷得深入骨髓,冷到人们心里。

白青青走在路上,裹紧身上那件早已洗得褪了色的毛大衣,把脖子尽量缩进敞着的领子里,希望可以抵挡一点儿这刺骨的寒意。这时候,老式的诺基亚铃声却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伴随着凛冽的寒风急促地召唤着,让白青青不得不伸出一直缩在袖筒里早已冻僵了的手,在这么冷的空气里接这个该死的电话。

“青青,在忙什么,晚上吃什么了?”

电话是青青的爸爸打来的。听见爸爸苍老而又熟悉的声音,一直坚挺在寒风中的白青青,立马就像个被人欺负了的小女孩一般充满了委屈,带着一副冻得发抖的哭腔颤颤地对着电话说道:“爸爸,我还没有吃晚饭呢,我上个星期新写的一篇稿子又被杂志社给退回来了,一分钱稿费都没能拿到。爸爸,你说我的文章为什么总是写不好,是我的生活经验太少了,还是我的文学功底太弱了?”

可是电话那边,却传来老人沉沉的叹息声:“青青,你总这个样子下去哪行,你看看你都已经毕业两年多了,可连个稳定的工作也没有找到,也没个稳定的家,生活都是个问题,就靠那点写文章挣的钱连交房租的都不够,靠什么过日子啊!你看你妈走得也早,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下去了以后怎么跟你妈交代啊……”

白青青听了沮丧地垂下头。这些话,爸爸在过去的两年里已经在她耳边念叨了无数次了,可即便是在现在,再听这些话却都还是一样的刺耳,叫人心里难受。

爸爸还是在电话那边絮絮叨叨的说着:“……青青,要不然这样好不好,你看爸爸年纪这么大了也需要人照顾了,身边又没有人,你呢在外边一个人也不稳定,工作收入又少,又没有什么前途,前些天爸爸托一个老朋友给你介绍了一门亲事,你抽时间就回来看看吧。要是和小伙子看对眼了的话呢,爸爸就赶紧趁现在还有点这么点精力把你托付出去,给你找个好人家,这样你日后也好有个人照顾你,一旦以后这碗饭吃不下去了也会有个人养活你,这个世道什么都是过眼云烟,没有个好靠山是万万不行的啊……”

“爸爸,你怎么又跟我说这样的话呢,我毕业后一个人在外边辛辛苦苦的闯了这么长时间,可不是为了今天就这样一无所有一事无成的回去就嫁人生孩子的!”

白青青气冲冲的挂了电话。她心里的委屈一下子涌了出来。过年回家的时候,她也曾经见过爸爸电话里说的那个小伙子,他就是一家国营公司的一个普通小职员,整天里只知道酸吧吧的,对着那些装模作样的大肚子领导们阿谀奉承,看着他一个堂堂的七尺男儿,整天卑躬屈膝的向那些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老头谄媚,白青青看了气就不打一处来。她觉得和这样窝窝囊囊的男人过一辈子,还不如就饿死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至少也落得个干净,不至于受那些窝囊气。

可是说归说,白青青也总不能就真的这样在这里等着时光慢慢逝去,而真就一事无成的活着吧。她还是个如花秀丽的女孩子呢,一双纤纤玉手已经被深秋干冷的寒风吹得皱皱巴巴了,像是个已然老去的妇人一般。明明只有二十四岁,可是白青青却觉得,自己已经四十岁了。

好多年前,白青青的爸爸在她家的那个小县城里面,也是个小有名气的作家,老头子靠着一支钢笔,一沓稿纸,在当地的一家小杂志社里纵横天下大半生,用自己的文笔培养了一个大学生。可是近几年来,中国文学市场形势却惨不忍睹,残酷的社会竞争已然刺激到了老头敏感的神经,他深切的知道,自己的女儿是绝对不能再吃文学这碗饭了,因为以女儿的资质,早已和现在社会的大局势严重脱节。可是能力和天赋都是会遗传的,倔强的白青青继承了父亲所有的能力和性格,这其中也包括她对文学的热爱和对梦想的执着与坚持。当年白青青高考结束之后,不顾父亲的反对毅然坐上火车,来到了这个几乎跨过了半个中国的城市,来学习这个如今因为就业率低,从而早已没有多少人愿意去报考的中文系。

四年的大学时光转瞬即逝,虽然在大学里白青青十分刻苦,她带着对文学天生的爱好和敏锐的洞察力,将自己修炼成了一个能够将文字操纵自如的写手。但这并没有让她实现自己的梦想。如今白青青已经离开校园两年多了,然而她还没能找到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从开始在杂志社里做一分钱一分钱数工资的小编辑,到后来被骗去写稿子,写了一个多月的作品,却被人家当作是废稿低价收购,白青青曾经明媚的理想,在中国的文学市场里生了锈、发了霉、长了疮。这几年,中国的文学市场的确惨淡的像是深秋里垂死的蚊子,面对着网络这个强势的对手,以及现如今越来越娱乐化、商业化的社会口味,想要再继续吃文学这碗饭,也变得越来越难了。白青青也渐渐地像她那些被退回的书稿一样,在残酷的形式下渐渐枯黄,被人遗忘。

爸爸已经不止一次的给她打过电话了。这个倔强的老头儿为了他唯一的宝贝女儿也弯下了腰低下了头,四处求人帮女儿介绍一个能够有稳定工作,稳定收入的对象。可是因为老头子生平的倔强和孤傲性格,没有几个人愿意帮他。最后还是曾经在杂志社工作的一个老编辑,为他介绍了现在的这个小伙子。他是市日报社里面的一个小职员,虽然也带着一股文人固有的酸腐气息,但他已经成功进化成了现代职场多面无敌手,圆滑的性格,让他在不大的日报社里很有升值空间。老头自己也很是满意这门亲事,他觉得小伙子性格机灵,又是在政府机关工作,好歹也算是个铁饭碗,女儿日后的生活也就一定有了保障。至少,他可以帮青青推荐一些她写的文章,再不济,他的文章也一定能够养活青青了吧。

可惜,就算是这样优秀的一个小伙子,自己那个不知好歹的女儿就是看不上眼,没有任何社会经验的她,天真的铁了心要去那个遥远的北方城市,靠自己的一支笔杆子闯天下。一想到这些,这个倔强的老头儿在电话这边难过的落了泪,一个女孩家家的学什么不好,去学人家去北漂,害的他一个老人家还要整天提心吊胆地担心她,死丫头还那么倔,自己讲的话是一句都听不进去。

事实上,白青青自己这两年在外面过的吃苦受累,每个月,还要辛辛苦苦的算计着自己那点可怜巴巴的工资,如何才能花到月底。这一切已经让她原本年轻的心苍老而疲倦了,她早已厌倦了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尤其是半年前,白青青辞掉了学校分配的杂志社的编辑工作,来到了现在的小说网站做签约记者后,她的生活简直就像堕入了十八层地狱。每天至少三万字的繁重任务,并没有为她换来梦想的生活和待遇。那些可恶的编辑们,用白菜价收购她辛辛苦苦码出来的,她曾经幻想着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浪漫爱情故事,之后配上花里胡哨的名字和封面,挂在网站最底端,来欺骗那些整体抱着幻想的小女生。曾几多时,白青青都会在梦里哭醒。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待遇她早已受够了。

可是白青青又实在不愿回家。回家,就意味着拱手献上自己本已褪色的梦想,然后亲眼看它被现实击的粉碎。然后去和一个圆滑酸腐的,自己根本就不爱的男人结婚,庸庸碌碌的度过自己的下半生。这样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白青青想都不敢想。

终于又回到了破旧的出租屋里,白青青用力把身后的木门重重关上。在这间小的离谱的出租屋里,白青青必须在一台老式电脑上,一下一下的击打自己的青春、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梦想。而这些,却只是为了能拿到少的可怜的一点稿费,来换取聊以糊口的几包方便面。

透着风的破木窗让屋里的温度和外边一样的冷,白青青连鞋也不脱就钻进了被窝。虽然还饿着肚子,但白青青却一点起来吃饭的精神也没有,不仅是为了口袋里那点可怜的钞票,更是因为心里的酸楚早已填充满了整个腹腔,没有一点饥饿的感觉了。

“咚咚咚”,砸门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白青青不耐烦的起身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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