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盘古一把巨斧分辨乾坤,八荒六合之中孕育出一面玄光镜,照得出往日今朝,也改得了凡尘往昔。

可惜,无人问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元宵时节,距之春节不过十数日之遥,冲冠的危树还顶着些许皑皑白雪,映着五光十色的纸质灯笼,煞是好看。一条青石板道,平日里窈窈窕窕般带着江南女子的温婉,今夜里被沿着街边布置的花灯照耀,倒显得有几分富贵人家的奢靡。

这原是个顶好的游冶日子,若不是天公不作美让小雨淅淅沥沥,我怕是会玩得更疯狂些。

不过其实,真正把我束缚住的,还是我身后撑着伞的白衣美人浮欢。女子携着一幅姣好的面容,柳眉被穗穗的刘海遮住,左眼处用鹅黄的颜料描绘成散落的花瓣模样,杏眼弯弯,脸颊旁自然而然地溢出两个深深的酒窝,身上着了一件月白色的袍子,细细散散地坠了几个银铃,每走一步都惹出几声动静。

她是我见过的少有的能把清丽脱俗的白衣穿得如此俏皮灵动的人。

细细讲究辈份来,浮欢算是我的师姐。我们的父辈都是掌管仙器的神君。身份相近,年龄也相仿,自然交情也就更深厚。我在天界名声算不得好,自小父母就为了抵抗魔界,血祭了仙器。哥哥继承了父亲的君位,自然也承担了父亲的职责,远赴仙窟看守仙器。哥哥走后的一万年简直就是天界的噩梦,仙府中那些个老人家,看也看不住我。我学会了腾云驾雾之后就在各个仙山洞府之间游走,把天灵地宝摘了个干净。就连太上老君,都把我和孙猴子列为兜率宫禁止出入黑名单上,就算无意碰见了我也先架了个云头,远远地对我翘着新长出来的八字小胡须,若是目光成形,我怕是要被扎成个刺猬。

至于吗,不就是废了一炉丹药又顺便烧了他一把胡子吗?这不又长出来了吗!

哥哥有一年回天述职的时候一不小心听见了一些不靠谱的流言蜚语,一琢磨,发现不对劲了,再野下去怕是没人敢娶我了,于是把我托付给浮欢她父君。

据说他老人家听说了这件事后,跑去和西方佛陀谈论佛法,八十年后才回来。而浮欢正襟危坐在正殿中,一派端庄的模样,微抬指尖屏退众仙娥,而后身子松弛了下来,卡擦卡擦捏了捏指头,缓了缓筋骨,翘着二郎腿大刀阔斧地给我立下规矩。

“以后上山打马,有我一份就有你一份,下海弄珠,有我一次就有你一次,懂?”

最后一个字拉长了声调千转百回,我打了个机灵,和她一拍即合。

眼瞧着浮欢娇娇弱弱地撑着把油纸伞,红梅傲雪的伞面陪着白玉石做的伞骨,随便往哪儿一站就吸引了一群文人骚客的垂涎。

只可惜这只是她的表面文章,维持着一幅大家闺秀的温婉笑容,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形容下的内心,岂是刻薄了得?

“现在的花灯真是枯燥,只有莲花和兔子的样式,怎么不做一盏群芳斗艳呢?”

“师姐,这只是花灯,不是花船。”

“雨君真是的,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下雨,瞧瞧,我的裙摆都被溅上泥了。”

“师姐,所有的污点泥淖,以及尘埃烟灰,都被你屏蔽在五步之外了。”

街头尽处,远远得就传来了轻浮歌声,奢乱蜚靡,还掺杂着些许叫好声。

浮欢一听就来了兴趣,说道,“八成是某个青楼里选举花魁,在搞什么才艺比拼呢!热闹啊热闹。”

青楼真不愧是烟花巷处,极眼眺去,四层的平台,中空作为一个舞台,四周环水,竟有丝丝酒香混于其间,廊腰缦回,与之上坐着的大多都是十三四岁的少年郎,一个个都探着脖子面露痴迷,以往参观学堂之时倒不见得有多少学子专注,原是把精神力都放到这儿的风花雪月里了,真是后生可畏。

这舞台也甚是奇特,镂空雕花的木质纹路,还有缕缕白烟悬浮而上。有一个只穿了一身红色透明纱衣的姑娘在上面展示着自己妙曼的舞姿,老实说跳的有些勉强,但还是尽量把自己的曲线撑得很完美,眼眸时不时得朝顶楼的贵宾间望去,眼底的倾慕是挡也挡不住,顶楼那里布置了好几层帘子,影影绰绰勉强看清了个端坐的男子身形。

“咦?”浮欢瞧了一眼上头,想靠近些,便只淡淡的扫了一眼,在四周看热闹的男子们就纷纷退了出去,给我们迫不及待地带着讨好的面容让出了一点空位,浮欢毫不客气地占据,笑道,“这里头的烟,可非同寻常,应该是几种毒虫的毒液提炼而成,虽然稀释了不少,但依旧藏有剧毒。”

我不疑有他,浮欢家族一脉掌握的仙器便是神农鼎,她对药理自然非常熟悉。

话音刚落,那个红衣女子就倒在了舞台之上,围观众人发出一阵唏嘘声。

“玫微姑娘已经坚持了一炷香的时间,众位看客,觉得。。。”一旁扭着细腰的老鸨媚声媚气地掐着莲花指,却被一个清脆的声音十分客气地打断。

“且慢。”

从人群中飞出一个粉衣女子,俏生生的外表,只是神态中含着一丝委屈,朝着顶层包间泪眼汪汪的哭诉道,'苏墨哥哥好是无情,莫不是嫌弃潇潇,偏跑到花楼这个地方来?'

喧闹的花楼一下子寂静起来,众人交换了一番炽热的眼色在顶层包厢和粉衣女子之间打着旋,暗地里默默八卦,偏偏谁也不敢高声言语,一时间有些静谧的缠绵。

“潇潇,”包厢中的男子沉吟了一番,儒雅磁性的音色,似乎想让人在心里挠挠一般,“你先上来。”

“既然苏墨哥哥在此摆下擂台,那潇潇也来凑一番热闹便是。”粉衣女子却撅着嘴巴不肯让步。

那个被称作苏墨的男子状作无奈道,“随你吧。”

“狠心,真是狠心。”浮欢摇头叹息道。

粉衣女子也不扭捏,长纱一甩就跳起了舞姿,是唐玄宗最爱的霓裳羽衣舞,可见是下了大功夫的,起码比起前面几位,差距是大大的。跳得是衣炔翩跹,纱衣舞得比漫天彩云还要美上三分,却也俗上三分。

一炷香过去了,女子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周围的窃窃私语转化为一片喝彩叫好声。顶层的包厢里却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浮欢看着脸色愈加沉重,身怀医术,虽没有宣什么誓言算不得正经大夫,却还藏着一颗医者父母心。眼角勾起,忽的痞子一般吹了声口哨,讥笑着扬声道,“就这等货色的舞姿,也配登上这台子,未免有些贻笑大方了。”

台上的粉衣女子本就撑得有些勉强,被浮欢来了这么一出,脚下一个踉跄,苍白着脸色被人抬了下去,老鸨掐着腰晃到了浮欢身边,上上下下的打量后,眼露精光,看这架势恨不得拉起浮欢的小手就拉进自己的妓院,挥舞着手绢冲四周喊道,“这位姑娘打擂,请各位看客官儿们都瞧好了!姑娘,您的芳名是?”

“我叫白。”浮欢扫了一眼她身上穿着的衣服。

我抽了抽嘴角,老鸨抽了抽嘴角,周围的看客一同抽了抽嘴角,就连顶楼包厢的贵客,也被茶水呛得直咳嗽。

见过懒得,没见过这么懒得。就算是起个化名,好歹起点像模像样的,这么直接拿衣服的颜色就做了自个儿的名儿,真是个懒人界的奇葩。

浮欢也不顾忌自己把一群人吓翻了个,脚尖一点就轻飘飘地跃上了舞台,将外头罩着地轻纱随意向后抛去,露出了里头月白的,绣合欢花的锦缎袍子。

她眼角一仰,嫩黄的花瓣像是跟着酒窝一齐打着旋儿,淡淡吩咐道,“箫曲。”

我自然知道她这是在毫不留情地指示着我帮她做事,却听到顶楼苏墨轻笑着询问了一句,“何曲?”

我自讨个没趣,索性把白玉箫给收了起来。浮欢显然没想到有人自告奋勇对号入座,赶着上门听她使唤,便干脆更顽劣些,将两面宽袖挡住了桃花面,道,“平常的曲子如何使得,干脆现填补一首怎样?”

楼上男子沉默了片刻,竟笑着赞同,“这真是个不错的主意。”言毕,箫声缓缓,悠扬如山林间穿梭的丝丝暖风,竟毫无哀转之意。

浮欢跟随着这箫曲,皓腕呈出于轻纱,两面衣袖轻拂而散开,露出了极美极美的一张面容,三千青丝顿时渲泄而下,慢慢地舒展开了身形,脚步一旋,倒是把害人性命的毒烟困作一个圈,恍若从红尘缈缈中脱颖的九天仙子,没有任何装饰的舞器,却把一丝一绕的风情融汇在了饱满的身姿中,脚下的烟尘不知不觉汇成了一朵莲花的形状,远望去,似乎是被莲花冉冉困住。

苏墨按下了最后一个音,浮欢也借着力道将长发重新束起,半点突兀也没有。

这真是上天下地难得一见的绝世舞姿,连我都忍不住想要鼓掌叹服,更不消这些个凡夫俗子了。

一炷香早已燃尽。四下叹服之声接连响起。顶楼的动静却有些耐人寻味,重重帘幕被小厮门一层层搭起,挂在了金钩之上。最后还有一道珍珠帘,隐约看到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颀长男子,忽的一阵轻响,叮叮当当的鼎铛珠铄之声,帘子就被挑了上来,苏墨身着一身墨衣,含着笑意的桃花眼直射向场中。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苏墨真是难得一见脱尘的俊俏,暖暖一笑,就似乎扯碎了韶华。

“白姑娘好舞姿,”苏墨眼中的笑意更深,推着轮椅上前几步,珍珠帘的几条链子软绵绵的搭在了苏墨身上,“不知道墨有没有这个福气,邀姑娘上楼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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