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图站在院外向内张望,只见白墙青瓦的大屋正门上方挂着一块匾,上用隶书刻着两个大字:义庄。义庄的灵舍中,并排码放着七副规格相同的杉木棺材,一个镇子同一时间有七个人等着发丧,也不是常有的事情,看到一旁大院入口有几个人站着唠嗑,李知图移步凑了过去,准备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几位老哥,你们都是镇上的人吧。”

李知图问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客栈顺出来的瓜子,上前分给那几人。那几个镇民也不畏生,每人捏了一小把儿,其中一人应道:

“是啊,镇子上住了半辈子了,看你样子,是打南边儿过来的人吧,还带着媳妇儿呢,这是去哪啊?”

少年讪笑着回头看了一眼,见三丹不花没跟出来,这便放心答道:

“是啊,这不嫁到我们家整一个月了,带媳妇儿回门子呢。”

一听是新媳妇儿,几个老帮啐马上来了精神,看架势是想扯开话匣子,李知图一看话题要偏,赶忙抢先一步开口。

“几位老哥,我看这义庄里停了七八个人,你们镇子是发生时疫了?还是遭了盗匪?小小一个镇子一下子走了七个,也不是小事儿了吧?”

看样子是被少年问着了,那几人脸色马上就难看起来,有一两个还面带微怒。中间一个年纪稍大的把手里剩下的几个瓜子儿随意一丢,叹了口气说道:

“这事儿也没啥说不得的,小伙子,你可听说过剑阁吗?”

这个名字李知图倒是有印象,他跟三丹不花来的路上经过了一个剑阁县,当时因为看到县里贴了很多通缉告示,便匆匆穿过了县城儿没作逗留,仓促之下没注意到什么剑阁也属正常。

见少年一脸茫然的摇头,那年纪稍大者哼了一声,顺着院子栅栏往下一坐,这话匣子就算打开了。原来,那剑阁县西北方不远处便有一个门派叫剑阁,势力虽然不大,但方圆百里内还是颇有影响力,一方面门派里确有几位高手坐镇,另一方面则是剑阁的炼丹制药之术,原先昭化镇的官道没有修通之前,几乎所有寻医问药的人都要往剑阁县跑,那剑阁的人则把炼制好的丹药送到县里兜售。

久而久之这便成了剑阁的一项重要收入来源,但近两年朝廷在昭化镇修通了官道,前往更加繁华同时药材也更便宜的保宁府变得空前方便快捷,剑阁县的药品生意随之一落千丈,剑阁的收入也大大缩水,被人断了一条财路,他们倒是不敢寻官府的麻烦,只是四邻八乡的百姓有气受了,有时候一些保宁府的药铺医馆治不了的疑难杂症,老百姓还指望着剑阁炼制出来的奇丹妙方,但经此一事,剑阁的人对昭化镇的镇民非常反感,想买丹药可以,不仅价钱比卖给别人贵,而且原材料要你自己上山去寻,他们只负责炼制。

说到难受的地方,那年纪稍大的人满面愁云,也没回头,冲着义庄里的几副棺材随意一比划道:

“看到里面的人了吧,两天前上山寻药,就是准备送到剑阁托人家给炼些丹药出来,碰上了滑山,被落石生生砸的,七个人一个儿没跑得了,最大的才二十出头,可怜呐。”

老汉说了这么多,李知图有点儿听出了火气,堂堂一个门派,竟然心胸狭隘到这个地步,也算是难得一见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忙问:

“老伯,这些人的家人呢?”

“都去剑阁讨公道去了,有些事你不知道,那剑阁啊不仅加收费用,而且即使你带了药材去给他们炼,也没那么简单,我们昭化镇的人去,都要带双份儿的材料,炼制一份儿,然后被剑阁扣一份儿,你还别跟他们理论,没商量。”

“简直岂有此理!”

“哐”的一声,义庄的木栅栏便被一记大力撅折了一根,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三丹不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那里,看她一脸愤怒表情,明显是把老汉前后的话都听透彻了。只见她吼完之后马上翻着眼掰起手指头来,好像是在算什么,李知图见状大惊,显然他知道这女魔头在干嘛了,少年刚准备推着她回客栈,三丹不花便对着那几个镇民开口道:

“我这回赔本儿赚吆喝了,给你算便宜点儿,剑阁的那帮孙子一个五两怎么样!实在拿不出来三两也成!”

这姑娘刚刚的一记大力掰栅栏已经把那几个镇民给吓到了,现在又听她疯疯癫癫满嘴胡话,一时都有点儿发怵,只当是碰上得了癔症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向李知图投去了同情的目光然后迅速四散离去。

“疯了吧你,是不是觉得这里没贴海捕告示不过瘾啊。还三两一个五两一个的,你是要去屠了剑阁吗?”

李知图边推搡着三丹不花往客栈里走,边走边数落,三丹一脸的不屑,往地上啐了一口娇喝道:

“什么狗屁剑阁,一帮道貌岸然的牛鼻子老道,就算身怀济世救人的本事也净干些沐猴而冠的腌臜事儿,这种人留着何用?”

“没用也摊不上你去除,还嫌自己身上不够腥是咋滴。”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这就回了客房,义庄门口也再次恢复了安静。到了日落时分,照看院落的人锁了院门之后匆匆离去,一阵风刮过,灵舍中的纸钱凌乱的散落到四周,七副棺材前,用石头随意押着几沓火纸,算是这七个倒霉年轻人的路上用度。

亥时二更。

哐……哐哐……

“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哐……哐哐……

打更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便在客栈外响起。老刘头儿在镇上打更已经足足三十个年头了,风雨无阻,极少出差错。今夜又该他轮值,虽然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了,但每次走到镇东头的义庄这里,老刘头都会瘆的慌,几乎从来不会向里张望,不过今夜也是怪了,往常离了五六丈距离便转头走人的他,今天鬼使神差的竟然走到了栅栏边上,还找刺激似得往里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看过去,可没把他老命吓掉半条。

只见平日里鸟都不落一只的义庄院子里房上房下,灵舍内外,甚至码放在舍里的棺材上,蹲了起码不下三十只野猫,棺材前押着的火纸竟不引自然!虽然不是什么风水相士,但这些乡民对鬼狐仙怪的东西多多少少也是了解一些,看到这一幕,老刘头第一反应就是——要诈尸!

就在老汉吓出一身白毛汗准备脚底抹油的时候,便瞅见院里的几十只猫在同一时间噌的一声四散逃窜,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几乎与此同时,那七口杉木大棺中传出阵阵类似水牛的叫声,旋即剧烈摇晃起来。

“啊!救……救救命!诈——尸——啦!”

一道苍老而凄厉的呼喊划破寂静夜空,老刘头边顺着主街往镇西头跑边拼命敲着手中的打更罗,在某个间隙,他听到身后义庄里传来的棺盖落地的声响,乒乒乓乓足足数声,很明显,尸变的不止一人。

街道两旁的人家儿很快点起灯来,有胆大的甚至举着锄头跑了出来,就看到老刘头疯了似得喊叫着朝镇西头跑去,语句断断续续虽不清晰,但很多人都听到了一个令他们毛骨悚然的词:诈尸。

这个时候,已经有不少人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来到街面儿上,四下张望也没发现异状,都埋怨老刘头定是多喝了两杯,大半夜的发酒疯了,这就准备回屋补觉,然而,从义庄内传出的几声怪啸,彻底惊醒了这群半梦半醒的镇民。

大家凝神望去,只见在几盏白色灯笼的照应下,六七个步伐歪歪斜斜的身影正以很快的速度靠近栅栏,走在最前面一个已然开始猛烈摇晃院墙木栏。

“诈尸啦!”

这一刻,半个镇子的人都陷入了恐慌,大家没命的叫喊着向镇西头跑去,先前拿锄头的也没了那份儿胆气,七只异尸同时发力,很快晃倒了义庄的院墙,本能的循着生人味儿最重的镇西头追赶过去,可别看它们走路歪斜,速度却着实快得惊人,比正常人全速奔跑慢不了多少。

昭化镇有两条出去的路,一条向西,一条向北,向北的那条路靠近义庄,此刻已经被异尸封住了,而向西的那条路为了防贼依着山谷建了一座数丈高的城门,此刻早就落了锁,管锁的大爷一个人住在城门楼子上,这会儿竟然没醒,换句话说,几百镇民此刻被堵在镇西头城门下边儿,已经逃无可逃了。

七头异尸毫不迟疑的冲入惊慌失措的人群,然而虽说它们力量不小,但毕竟是最最低阶的尸变,几乎没有境界可言,几番扑咬下竟也没抓住几人,即便被扑倒的也很快挣扎着摆脱了,正在所有人继续奔逃之际,镇上的知县带着两个捕快姗姗赶到,第一眼瞧见七头异尸当下也是骇得面无人色,但是作为一方父母月月吃着皇粮,这个时候他们不下地狱难道让百姓下?

不幸的是,两个捕快武艺实在稀松,跟异尸斗了没两下便很快下了地狱,那知县眼瞅要一同上路,然而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只瞧那七具异尸前一瞬还张牙舞爪此时却突然僵在原地,浑身战抖着,距离身前被吓的魂飞魄散的知县老爷仅仅半步之遥,却再不得寸进。

不远处,三丹不花马步微扎,两手交叉在胸前十指联动,火光下,七条细如发丝的透明丝线自其指端向外延伸开去,另一端牢牢连在那七具异尸的脑后。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见一个身负双剑的少年自一侧房顶跃下,扬手甩出一排黄符,玄而又玄的印在每具异尸背后,这群刚刚还大杀四方的怪物顷刻间瘫软倒地,再没了半点动静。

“真是天降神兵,谢……谢少侠,谢女侠救命大恩呐!”

知县老爷最先反应过来,当即带头大呼,所有镇民这才意识到危机已解,纷纷纳头要拜,三丹不花遥遥站着,也没客气的意思,脸上表情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李知图老脸一红,赶紧上前扶住知县并劝阻镇民。

事实上,旁人不知,李知图此时心里却是虚的狠,若是他推断不错,今夜这番异动自己怕是难逃干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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