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一阵晨风拂过,带起一股花草的清香,昏迷了整整一宿的三丹不花挣扎着睁开睡眼,右脸颊逐渐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右颈处也微微胀痛。当她目光锁向对面靠着树呼呼大睡的李知图时,一通儿邪火蹿将上来。

“小王八蛋竟然在人前扇了本姑娘一巴掌!长这么大连我额赫都没这么打过我!我是个刺客哎,当着我的面睡这么舒坦,你找死!”

三丹不花边在心中冲着李知图咆哮边蹑手蹑脚向他靠近,此时少年睡态正酣,脸上竟还带着淫邪的笑意。本就满腔怒火的三丹看到他这鬼样子更是杀心难抑。

在熟睡的李知图身前站定,三丹不花迟疑了一下,少年的两柄佩剑此刻就大大方方靠在他身旁的树干上,对于她来说唾手可得,一剑下去百怒全消岂不痛快,她一向被中原人称作杀人不眨眼的妖女,杀这么个人,很容易的。

但她却犹豫了,向前伸出的手悬停在那双佩剑前,这个动作僵持了足足两三息,最终女孩眉头一蹙,反手一记耳光狠狠撩在旁边睡得死猪一样的李知图脸上,这巴掌扇得又脆又响,远山竟传来回音。打完之后三丹不花转身走了几步又忽然停在那里掐腰站着,全然一副怒气未消却又权衡不定的纠结模样。

“谢姑娘不杀之恩。”

被打的少年并没有起身,依旧懒洋洋靠在树上,边笑边揉着被打红的左脸颊道。

“谢个屁,你倒胆子大,没把我绑起来就敢睡这么死,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三丹没有回头,侧着脸说语气中透出不解。

“嘿嘿,我呢有三个理由认定你不会杀我,也杀不了我,第一,从你一贯的行事风格来判断,你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哦,不好意思,我无心的。”

李知图盘腿坐了起来,两手掐着脚踝,姿势极为懒散随意。说到三丹不花是个女魔头时发现对方猛然转过身怒视他,这才赶紧笑着解释,然后继续道:

“你虽杀人颇多,但却不嗜血,起码没人出价时,你只杀官不杀民。我不是官,也没人出价买我人头,所以此乃一不杀。”

三丹不花眯眼看着面前少年,既没肯定也没否认,李知图略做沉吟,遂道:

“第二呢,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毕竟我救过你的命,若非我出手,恐怕昨晚你就得回去陪你们的长生天唠嗑去了,依着我对你们蒙古人所知不多的一点点了解,你们蒙古儿女是绝不会恩将仇报的,尤其是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此乃二不杀。”

见到三丹不花似是想开口说些什么,李知图食指轻轻一抬,在她面前点了点示意自己话没说完。

“第三点!注意了,这点最关键,也是我能放心睡觉的主要原因。”

说着,李知图坏笑着向上指了指,三丹不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黑褐色的矫健身影此时正一动不动的猫在李知图头顶的树冠上,虽然看不到它的眼神,但三丹明显感觉得到来自这个身影的密切注视,她相信,如果当时自己真的一把抓住了少年身旁的佩剑,那个黑色怪人定然毫不犹豫的临空袭杀下来。

“卑鄙无耻!还真当你是个豪胆英雄了,原来还是给自己留了后路。”

三丹突然有种被迫受人测试的憋屈感,刚刚自己的一举一动难不成都在这个少年的掌控中?亏了当初还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挺有道义的抉择,原来人家压根没把你当回事。

“三丹小姐,话不能这么说,谁也就一条命,能太太平平的谁愿意整日头绑在裤腰带上呢,我能出现救你,就足以表明我的诚意了,我们前无冤近无仇,昨日我还帮你化解了危机,你看看,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此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互不相欠。”

太阳渐渐升起,天边几缕朝霞自茂密的树冠透入林中,林木枝桠随着山风微微摇曳,光线穿过枝叶缝隙投射在地面上,斑斑驳驳瑰丽奇幻。一男一女一坐一立,就那么不远不近的对视着,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年轻人的林中浪漫。

“你这人虽然可恶,但你话没错,我们草原儿女向来爱恨分明有恩必报,你既然救了我的命,可以,我可以帮你,只要我做得到,在那之后,我们各走各的互不相欠!”

“成交!小奇,下来,唱戏啊你爬那么高!”

李知图一个激灵站起身,拍去身上的枯枝烂叶,嘴角不自禁上扬起来。现在目的地有了,当事人有了,找到一依家人看起来再也不是一件虚无缥缈的事情。

“你要我怎么帮你?”

“先陪我去趟天师洞……”

元宝山巅,天师洞。

香儿搬离了原来住的地方,挪去靠近后山的一处小别院中,人都当她是少女任性一时兴起,哪里会明白,是因为香儿原来的住处距离李知图的房间太近,每次出入都会在不经意间朝那里瞅上一眼,时间久了自己都厌烦了,小丫头也想努力尽快走出阴影,只是这谈何容易,若是她知道后山是李知图以前几乎天天光顾的练功场所,恐怕还要再搬。

看着宝贝女儿往日活力不在,张树阳能做的也只是搓手轻叹,他甚至不知道如何宽慰女儿,以前丫头还小,虽然自己整日忙于教务但抽空逗小丫头开开心还是做得到的,现在女儿长大了,有了心事,而作为父亲他真的很少跟女儿谈心,张树阳有些手足无措。

有时,他会在香儿房间的门外站很久,既不离去也不敲门,就那么静静站着,似是在拼命分担着女儿心中的苦闷,但这明显是徒劳。

这日晚,张树阳又在门外站了很久,房中的丫头其实早就知道父亲经常来,只是她从没想过要去打破这种尴尬,没勇气,也没心思。只是今晚有些特别,为什么父亲已经离开却又折了回来,月光暖暖洒下,将一个男子的轮廓投在香儿的窗纸上,她清楚的看到那人影几度想要推门,却又收回了手,最后,似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晃动了一下,转而遁去。

丫头终于鼓足了勇气拉开房门跑了出去,因为自己的任性让父亲日日操心,她心何忍,但追出去很远,香儿却连父亲的影子也没见着,按照他平时的步幅行速,从楼上下来后短短十几息是绝对不会不见踪影的,她愣在原地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拔腿便向着父亲的卧房跑去,当丫头敲开父亲房门,看到睡眼惺忪的张树阳时,她终于意识到刚刚门外究竟是何人,但是此刻,哪里还找得到那人的踪影。

元宝山山腰,夜间山道上,两匹马并驾而行一路下山,马上人对谈之间,可知是一男一女。

“你倒是个怪人,看之前行事也算洒脱大方,怎么今晚竟然在人家女孩子房间门口做这小女人行径,有话推门进去说呗,含蓄个什么劲儿,最讨厌就是你们这些中原人在感情上的含糊做作!”

三丹不花一路数落,李知图只当耳边风,此刻他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对于张寻香,他一向当妹妹看,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知道对方的心思,只是,他心中只装得下一个人,而此刻那人却在饱受着夺舍和封印的双重煎熬,叫他如何有心情应付这些儿女情长的场面。

因为身边是朝廷通缉的大刺客,李知图也只得一改以往晓行夜宿的赶路方式,几天行程下来,几乎日日昼伏夜出披星戴月,少年很不适应,整个人都不好了。相反,看来是常年如此,三丹不花倒是乐在其中,还为夜间赶路讲出了一大堆优点和好处,比如遇到强盗的机会多,可以发很多顺手财,晚上人少赶路畅快,夜里凉快等等。

几天接触下来,李知图发现其实三丹不花还是挺健谈的,而且很单纯,当然了,杀人的时候也有着一种草原儿女特有的直爽和痛快,觉得该杀了,人家一点儿也不含糊,更难能可贵的是人家鲜有负罪感。然而其中的原因,李知图是到后来才知道的,那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六日后,川北保宁府(广元市),昭化镇。

风餐露宿昼伏夜出的日子整整持续了六天七夜,李知图算是了解到这些上榜大刺客的人后生活得有多委屈了,途径几个小村庄时,一旦发现通缉告示,他们就必须尽快离开,这就导致很多时候连住店都成了一种奢侈。

还好,大概是地处偏僻,昭化镇的街面上还没有出现通缉告示,李知图这下开心了,死活决定当天不再赶路,一定得在镇上住下休息够了再走,三丹不花倒也无所谓,哪里对她来说都没差别,这回又有人包吃包住包车包马,上哪儿找这好事儿去。

李款爷领着这朵带刺儿的草原之花大喇喇走在镇上,因为是生人,两人衣着长相又都很惹眼,不禁挑起周围居民的侧目。身为刺客,三丹不花本能的反感这种成为众人焦点的场面,催促李知图快行。

许是被催烦了,李真人便没细看,随意找了一间客栈,带着三丹迈门而入,进去站了半天也不见来人招呼,李知图这才注意到,这间客栈冷清的离谱,不过倒是极合三丹姑娘的意思。

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从里屋走出一个胖伙计,睡眼惺忪一副邋遢像,看就知道这客栈平日少有客来,整个破罐子破摔的感觉。胖伙计随意给李知图登记了一下,便又晃着去补觉了,口中念着小店晚上有免费一餐,是此镇绝无仅有的福利,语调懒散无比。

昭化镇虽然地偏,但镇上人口不少,还有两条官道出入镇子,按说这么一个地方客栈即便生意差也绝不会冷清到门可罗雀的地步,出于好奇,李知图上下查看了整个客栈,都没看出什么异样,只是感觉到店铺的东北角几间客房阴气偏重,早已突破入命阶阴阳师的他,察觉这点儿异状还是不在话下的,循着阴气的来源,李知图慢慢走出客栈,没行几步,就被一个用栅栏围起的大院子拦住了,院子中的建筑颇有特色,房子白砖青瓦,三面镂空,内外左右全由石柱支起,只有背面有一堵花墙,正面抬头处挂有一方大匾,上书二字:义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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