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尖利的剑鸣划破林间寂静,下一瞬,碗口粗细的老竹子被拦腰齐齐斩断,随着树冠的缓缓倒下一个矫健的身影瞬间跃起,挥动长剑迎着竹竿倒落的方向力斩而去,只听得“锵”的一声,那树冠还未落地便又被自上至下竖着从中破开两半,这两剑甚是凌厉。

待那身影转过脸来,竟是一个稚气尚未退净的俊逸少年,少年背后负着一柄灰布带层层包裹的旧剑看起来并不常用,手中所持柳叶长剑却寒光闪闪,一瞧便知准是经常擦拭。山风拂过,一袭长发如墨般泼洒在他肩上,面庞虽略微消瘦却宛若雕琢般轮廓清晰立体,最为摄人的还是那双似夜空般乌黑深邃的眸子。此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五年前拜入沈师风门下并随其离开家乡外出修行的李知图。

刚随沈师风离开家时,李知图以为这位仙人师父会带自己前往一个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山门或者庞宗大派从此过上闲云野鹤世外桃源般的隐居修炼生活,当然了,这是很多普通人对高人练功时的普遍猜想。不过接下来的几个月,李知图却发现事情全不是他预想的那样,师父即没有每日催他练功,也没有跟他讲什么修习法门武功心法,就只是游玩一般领着他穿乡过镇走街串巷,这完全是一副赶路的样子,哪里像修行。不过,当他忍不住问及的时候,沈师风倒是答得干脆:“好好跟着,小隐于野,大隐于市……我这带你练大隐之法。”

看着这小家伙一脸的不解加不快,沈师风只得苦笑,对于普通武人来说,每日闻鸡起舞,拳不离手,号不离口,这才是取强之道,但可别忘了“普通”二字,那种境界,顶天也就是准七品境断难入品境,只练身,是无法在武道上走出多远的。

而这又是大多数武人的误区,所以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在武道一途登堂入室。“习武,先观三物:观自己,观天地,观众生。”这是沈师风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李知图身在福中,有这种高人做师父,想走弯路都走不了啊。

在余下数年的不断修习中,李知图也渐渐对师父的话有了一些自己的理解,“武道”二字,是武和道二者的结合,何谓之道,一者“途”,二者“法”,三者“悟”,是习武之人在自身能力不断提升过程中对天人法则产生的明悟,是一种对自身存在的求证和理解,待得这种理解上升到一定高度时,便会领悟到本体与自然之间玄妙的联系,这联系就似一层茧,谁破开,谁便可以脱凡入圣,通俗的说,脱离凡品,踏入两仪,此便为两仪境的入境法门。

不过,那个层次对于小小年纪的李知图来说还过于虚妄,他也没有浮躁到十天半个月就指望能顿悟得道,对于李知图的这种安于等待懂得隐忍的心性,沈师风也是颇为欣赏。

就这样,李知图跟着师父一路向西,穿湖南,越贵州,入云南……踏千里而不怠,且行且听且观且思,在山川河流乡野城镇间体味人生百态,在日月轮转四季更迭中品察天则地法。这一切都在为他日后步入巅峰打下无比坚实的基础,这便是沈师风的授业之道,便是李知图的取强之道,别人谓之“修行”,沈师风谓之“行修”。

行修三载,沈师风传授“扶风剑法”,李知图五日习得其形,再五日领悟其神,半月将此剑法修至小成。如无心境基础加上高人引导,普通武人即便获取剑谱和口诀,也断无修成的可能。

行修四载,沈师风传其“引风诀”,李知图习至入定,七昼夜纹丝不动,鼠虫近而不觉其生,待得第八日回神已将此诀悟至第四重,半步踏入小成。

第五载,李知图以小成层次引风诀淬炼内力,突破瓶颈,连越三个品级,踏入四品境界。

五年的时间,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稚童,蜕变为四品境武人,这是何等成就,还有一点不得不提,那“扶风剑法”和“引风诀”皆是身为四象境大能剑士的沈师风之毕生绝学,非普通功法可比,习得此等剑技,李知图的四品境,岂是寻常凡品武夫可比。简而言之,假以时日,待得李知图积累了些许实战经验,两仪境之下恐怕皆奈何他不得。

时间匆匆而过,离家已经整整五年,李知图已经不再是弱不禁风的孩子,沈师风明白,放手的时候到了,在他的羽翼下,这个孩子已经无法继续成长,剩下的行修之路,要靠李知图自己走完。预计十年的修行,沈师风陪着他平静而安逸的走完了一半,这五年来江湖之于李知图,是和善的,是新鲜的,是有后路的,是色彩艳丽的。但他总归需要独自面对,那时的江湖可能很狰狞,但却更真实。

沈师风离去前给他留下了三样东西:那柄跟随他数十年的旧剑,一方火漆封印的锦盒,和一段耐人寻味的话。

前两样李知图都淡然的接下了,只有那段话,萦绕在耳际让他久久不得平静:“一切偶遇都是宿命,一切因缘皆有果报,梦中人不在梦中,镜里人不在镜里。知图,不周剑界绝非幻像,十年之内界中四道法身不除,你有性命之忧。这个即便是为师也无法帮你,望你好自珍重,期待你二十岁那年能有机会与为师把酒论剑。”

“性命之忧嘛……嘶……”看着地上被自己齐齐斩开的老竹子,李知图嘬起牙花子来,本来只是想安安静静个做个天下第一,将来护爹护娘护老婆,没成想拜师拜出杀身之祸来,那不周剑界里的四个法相无论怎么看都是通天大能,除掉他们,谈何容易哟。“先不管了,反正还有时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想到这儿,李知图収剑入鞘,行出密林,准备继续上路。

独自修行几个月来,每当日出日落前三刻,他都会按时研习沈师风传他的 “扶风剑法”,几乎每次出剑都会或多或少有些新的领悟,普通剑招,皆以快为先,剑士大多信奉唯快不破的道理,而扶风剑法的玄妙之处恰恰是个慢字,然此慢绝非速度慢,而是节奏慢,剑起如弱柳扶风,剑落如飞燕游龙,但时机一到,剑锋一转,又可瞬间爆发出摧山断流之势,端是玄妙。“师父,您老可真是天人,这种剑法都能创出,真不明白当初那个将您逼入绝境的怪僧是如何做到的。”山间少年边赶路边自言自语道。

山路崎岖回转,沿途再行四五十里,便是巴州的地界了。

李知图看了看日头,心道,看来今夜又要在山中露宿咯,唉,坚持坚持吧……舒服的床铺,喷香的饭菜,热气腾腾的洗澡水,哎呦,明天正午前一定要赶到城镇,报复一下这几日野人般的生活。

就在他自我催眠独自暗爽的时候,前方山谷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像是有人在厮杀,细听似乎还有女人的哭喊声,李知图小脸儿一苦,知道今晚怕是安生不得了,行修至今,师父的叮嘱犹在耳畔“一切偶遇都是宿命……”,世外习武,红尘炼心,怕事可混不得江湖。想到这,李知图快步向山谷行去。

此时的山谷气氛肃杀的可怕,地上横七竖八的趟着十几个人,浑身血污,大都半口气儿吊着,明显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交手。

“刘彪!做人不要太过下作!你就不怕有人报官拿你问罪嘛!”说话的是一个四十上下的汉子,虽然话出口铿锵有力,但很明显,在刚才的打斗中他也受伤不浅,一条手臂血流如注,在他身侧死死抓住他受伤胳膊的是个大概十五六岁的女孩,出人意料的是,虽然身陷险境,这姑娘竟然看不出多少惧色,只是看向对面出手的人满眼愤恨。

“哈哈哈……怕,当然怕了,所以,我一定要保证——没人报官啊!”那个被唤作刘彪的男人一看便知道不是善类,生的浅眉环眼满脸横肉,说罢他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那女孩,旋即色眯眯的道:“这位姑娘,你若能随了小生,小生便放你父女二人一条生路,你看如何啊,哈哈哈……”。

“小一,爹对不住你,那刘彪一伙儿各个禽兽不如,一会儿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可……”汉子不忍再说下去。

“爹爹,小一陪你一同上路!”说罢,那女孩一把抢过汉子的朴刀就欲动手自刎。汉子没有出手阻拦,反而老泪狂涌着闭上了眼睛。

陡然间只听得“噹”得一声,金铁相碰,女孩手被震得一阵酥麻,不由惊怒弃刀。而此时对面的刘彪一伙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弄得愣住了,很明显,这一击不属于他们任何一方。

“哎呦……小子唐突了,甩石子打鸟的,姑娘没伤了吧?”山谷入口处,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青涩少年此时正满脸歉意的向这对被困的父女俩跑来,似乎全然没看见旁边有一伙杀气腾腾的歹人。”

一看是个一脸傻像的野小子,那刘彪算是放下心来,多杀一人便是了,算这小子倒霉,出门儿也不看看黄历。

“小兄弟!你别过来!快跑!快去报官呐!”那汉子见状大惊,连忙高喊,但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少年如此不灵光,眼神儿不好就算了,这耳朵好像也不好使,径直跑到他们跟前儿,一把握住那女孩的手,又是揉又是吹的,直弄得这位叫小一的女孩又气又急。抽手就欲呵斥,但想想反正已是死到临头了,何必再造这嗔孽,小脚一跺,转头不再理那少年。

“这个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弟兄们,留下那小妞儿,其他人,给我杀!”刘彪一声断喝,狞笑着带头冲了上去。

那汉子见状就欲上前做最后一搏,却被那少年轻轻拦了回去,此时父女俩才注意到,少年背后似是并排负着一新一旧两把长剑,此时望向刘彪的眼神已全然没了先前的那股青涩傻劲儿,乌黑的双眸中竟还透着兴奋,难道此人……汉子念头还没动起来,就见面前这道略显单薄的身影陡然跃出,腾空三丈,下落间“锵”得一声剑鸣,拔剑出鞘,对着那一马当先的刘彪迎头斩去!

刘彪见状大惊,强行刹住身形挺刀欲架住这临头一剑,不曾想刀剑相交一瞬,他只觉得整条手臂被震得发胀,立时虎便血肉模糊,狼狈弃刀后退,而那少年落地后如跗骨之蛆矮身一路窜行贴近,虽然身侧皆是刘彪的手下,但却无人近的他身,所有人都发现,只要自己的兵刃碰到那小子的细剑,臂上劲力都会被莫名奇妙的向一旁卸开,有时刀锋甚至还会被那莫名怪力引向同伴。短短数个呼吸间,刘彪和他手底下十来个人几乎个个挂彩,很多人都是手臂受创无法继续提刀。

这下刘彪真的慌了,面前这小子明显在扮猪吃虎!再战下去,估计今天要折在这荒山野岭了,但谢家人还有两个没死,放任他们回去到时候事情败露一样死无葬身之地,他越想越急,越急越怒旋即冲着那正挥剑撒欢儿的小子吼道:“住手!你究竟是谁!”

那少年明显正砍在兴头上,听到喝声并没立即停手,而是唰唰几剑将身边就近几人兵器纷纷斩落,这才轻笑一声跃出战团。収剑入鞘后向着刘彪龇牙一乐道:“我嘛?嘿嘿,小子姓李,乃山野间一迷途小书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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