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花啪得一声脆响,正恰合了妩笑手指尖点着桌面的节奏,哒哒的,恍若好友夜会,捏棋赏局,半日贪欢半晌闲。
“说真的,我现在并不想杀你,”妩笑道,“但是我本是杀手,我并不能拥有自己的思考。”
可倾夫人道:“我知道,但是你好像很喜欢自己的身份。”
妩笑并不否认,只是自顾自问道:“可倾夫人有读心感知之能,我在前往缮国之前司时长大人便已经言明。十二司时长的血脉之事,别人恐怕会遗忘得干净,千机阁却不可忘却,陆中是上古大神创造的世界,大神投身混沌,却将自己血脉赐予了十二位各通秘法的能人,夫人既然机缘巧合得到了神脉的恩赐,为何不承担起神脉的责任,反而想要搅乱一锅浊水?”
“姑娘是个明眼人,当真以为如今的陆中谈不上浑水的名头?”
妩笑沉默不语。
“越国的司时长大人还真是把我的看得通透啊,不错,我并不是神脉的正统继承者,甚至连旁支都算不得,不过是在江滩上救了个浑身浴血的濒死之人,他就将他的血脉交付与我,我当时并不知道这所谓得血脉有何用处,那人也等不到言明。待到缮君莫名地找到我,我,心甘情愿地帮他嫁与越国,只是在初识他时,便总有莫名的声音传入,我听着,却不信,那声音越来越少,直到我穿上嫁衣登上轿撵,听到了马车旁形形色色的声音,我才知道那些是什么。”
可倾夫人颔首轻笑了一下,“自然,我也听到了越王的声音。缮君空有抱负,和越王相比却是凤凰孔雀,当初我答应缮君帮他拿到越国社稷图,奈何我面上盛宠,却被越王防得极严,半点没有进度,我也稍许放下了这等龌龊的心思,这时候,缮君却传话与我,说社稷图在越世子手中。我入宫三年,前两年只见过寥寥两面,也没尝试过探听的心思,直到那日百岁丛,他的心思模糊不定,怕是他自己都意识不到,他整个脑中都是出宫出宫,我便觉得,这孩子与我极像,因为我嫁入越国三年,回忆了很多事也想通了很多事,我明白我只要走下一步,就等于把百姓推向了烽火堆,我还没资格决定那么多人的生死。”
妩笑道:“即便是如此,我也不能心软。”
可倾夫人摇摇头道:“我最近累得紧,也不想探听人家什么。你来,可是想取我人头,为越王的驾崩找一人怪罪。越王虽不是我所杀,但是此事因我而起,也算是我的罪过。”
妩笑撑着腮,手中把玩着红木银雕筷,在手里左右开弓地转着圈,“先王之死可倾夫人给不给交代都无所谓,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朝代王位的更迭最多只是百姓官爵假哭一场,不出七日变足以被人淡忘。何况,我们又不是不知道那杀死先王的是一个披着宫女景鸢皮的人物,这件事,随意给个交代便是。”
可倾夫人震惊地抬头:“那,我。”
“夫人,我之所以和你说了这些许多,并不是因为注定无人来救你的炫耀和玩弄,我只是在可怜你。在你嫁入越国的时候,便是一颗弃子,一切都有条不紊地依照着你们缮君的棋路进行,唯一的败笔便是那人物没有来得及在司时长进入大殿之前杀死你。缮君布下了好大一盘棋,却一无所获地溃败而逃。”
可倾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那我,究竟是。”
“缮君送夫人前来,这来来回回地几步路数,只不过是想要挑起缮越二国的战争,天地两边僵持了这等之久,早晚会忍不住的。可缮君忘记了,这是一局生死状,他想最后一步收手,我天方却是不许,可倾夫人,您是地方送来的一个利器,我们现在得借您这把利器一用。缮国偷鸡不成蚀把米,没了一个开战的旗号我们便要创上一个。”妩笑道,语气有些舒缓,“这便是我最后的仁慈,夫人,我想让您知道您为何而死。史书上但凡能出现的女子,往往都会背上骂名,美人祸水倾国,明眼人何尝不明白,这祸水源头从何而来?”
可倾夫人颤抖得几乎不能自已:“说到底,我只不过是两国之间,开战的旗号?”
妩笑从身后掏出弯刀,银亮的剑身一寸寸出窍,清冷地映着妩笑的面容,恍若月霜。
翌日,可倾夫人殁于崔安城主府,越王震怒,兵临崔安城下,欲迎可倾夫人之骨骸入先王之帝陵,以全孝子之礼。缮君不允,将公主之灵柩运回川旭王都。越王怒,兵驻边疆,徐徐进攻之势。
百姓在此惶恐下,更多的却是围观的热闹,好像开战的不是他们的土地,浴血战场的不是自己的同胞。
“这缮越两国也是奇了,可倾夫人身死,不去找那凶手是谁,反而争个灵柩争得开战的地步。”
酒馆里头依旧热闹,没有降临在身旁的血腥,人们也乐意装疯卖傻掩耳盗铃。
“莫要瞎说,万一人家缮国和越国都在秘密的调查这事呢,整个灵柩不过是场面上糊弄糊弄的事情,走走形式也就罢了。”
“照这么说啊,其实还是我们君上不对劲,老话说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人家可倾夫人可是已经是缮国的夫人了,还执意拿走灵柩,”一人啧啧叹道,啪啪地拍着自己脸,“面子啊,都给丢尽了。”
“说这可倾夫人美艳天下,咱们君上和可倾夫人又不是啥正儿八经的兄妹,你们说,会不会咱们君上早就和可倾夫人好上了?啊?”
这闲言碎语传入旁人耳朵,听着散了便是。但谣言往往先入为主,传的人多了,便也成了真。
妩笑下榻得这间客栈流言蜚语便是胜人一筹,一城一隅便是如此,相比已经是满城风雨,妩笑也正是想要达到这等效果。
妩笑甩了甩肩上的包袱,眼角一扫,便寻到两个熟悉的人影,心下好奇地打了声招呼:“两位,这几日住的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