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那飘飘然浮于空中的高云,不禁心起神往,只念及这流水高山,配上那蓝天白云,因为见不到太阳,勉勉强强的晴朗。于是这本该烟雾缭绕的深山老林就为那晴朗的天空,彻底地暴露出满山花草,弥漫芬芳。

好像口口相传的佳话中美好似春花的开头。

侍女哓哓跟在我身后,我们大包裹小包裹,互相分担,却依然不轻松。

我们正处于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小城镇的酒馆里,是辞官回乡的路途中的一站,再往前的地形就不好走了,崇山峻岭,地势复杂,母亲身处远方也想得周全,托远方亲戚帮我安排了一个向导,约定在此镇会面,并让我去一家酒馆会他。

酒馆没什么人,生意不算红火,就那么几桌人,却很喧闹,总有行酒令的噪音。我跟晓晓占了一桌,晓晓正在清点行装,我则悠闲地品茶。

我方才从京师长安回来,辞了钟天府门客的职位,不做谋士,反倒回那万里开外的故乡重谋生计。原因相当简单,母亲为我着想,瞒着一向执意不婚的我结了门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聘礼都下了,我再不识好歹,不仅不孝,这对女方也极不好。前些日子我正花天酒地,时而舞琴,却继而被一封通告我婚事的家书狠狠地泼了冷水。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婚事得成,姑娘要娶,且八尺男儿,不能肆意逍遥。

但其实母亲又是相当矛盾的。我不过三十未满,虚岁二十七,能在天下闻名的钟天府讨到一门差事,且混一口饭吃,这实属罕见,谈得上小有成就。可我一旦归国娶亲,安定下来,意味着放弃府中一切待遇,和成就。

……哪个父母亲不望子成龙呢?

我也并非不明白母亲的意思,我与对方门当户对,十分般配,再找不到比这更完美的联姻了。我的前途也被规划的一片光明,坦坦荡荡。

但我想要的只是安稳有保障的生活,轻松过活,抚琴而歌罢了。更为重要的是,我不喜欢女人。柔柔弱弱、泪目素手、楚楚可怜。我不大受得了。

授我琴艺的师傅琴艺高超,至今我还没见过比他还更厉害的。这值得我骄傲一辈子。可惜,经此一事,我们分别之后大概很难再见了。数月的脚程,比刀山火海更能使我们分隔两地再不回头。

我抬眼看看天空。

阳光明媚可人,相当温柔。偶尔有风吹过,窸窸窣窣一阵,自然清爽,厚重的衣衫下,我竟觉得很凉快。

如果能劝母亲推下这门婚事就好了。

“哓哓。”我喊了一声侍女的名字。

“少爷?”

“琴给我。”

“好好好。少爷你练习真勤快。”说着,哓哓解开了装琴的袋子,递给我。我摆正姿势,琴置于身前,手指律动不断,高山流水,大开大阖,悠扬远去。

屏息凝神间,万物静止,心也平静。

一曲终了,酒馆就此安静。

门口有一男子走进来,气度不凡,衣着倒是朴素得很。

我打量几眼,男子英俊不凡,五官挑不出刺儿。

……仙子下凡了?

我不由得因为眼前男人的美目光一滞。

但却很快回过神来。

我注意到他手上没有长年辛苦劳作留下的茧子,但也谈不上细皮嫩肉,没有瑕疵。

“你弹的真不错。”他阳光一笑,说。

“过奖。”

“不。是挺不错的。若高潮部分能再处理的轻重分明稍许便更佳。”

外行人说不错我当然虚心接受,毕竟那通常是夸赞,不过真心假意有别。但我当然受不了一介樵夫指指点点,看起来一副很懂的样子,可实际却一无所知,简单来说,就是没品。

我想到方才他说我弹得“不错”,我于是相当介意这两个字,因为我总觉得,他那是不屑。

可惜我总是无法将如此英俊的对方联想到那种喜欢挑刺儿的人身上去。

都说文人相轻,毕竟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大概也就是这种心态吧。归根究底,只是不愿感到自己被瞧不起了而已。

我翻了个白眼,道:“你懂什么?”

他脸忽然有些微红:“比你懂得多一点吧。”语气没想到,挺害羞的,还够诚恳。

但我却觉得这是他因为羞恼而泛出的红晕,便冷讽道:“路遇高人啊。我还真荣幸。”

他沉默着没回应,高大的身躯遮住了阳光,背光的,使我看不大清楚他的表情。

“……敢问仁兄名讳?”

“俞百声。”百声是字,我没把名告诉他。

“俞弟此番要去哪处?”

“魏国京师。”

“可是路过汜北的?”

“是。”

封诘温和一笑,跟身后春光明媚很是照应,但却是不卑不亢的:“原来是雇主,我是这次的向导,姓封名诘,字殊宴。”

我点点头,为防受骗,便确认道:“殊宴兄。有信物证明吗?”

“令堂说拿出这玉佩即可。”说着,他亮出一件玉器,上雕牡丹,右下角刻了“诘”字。

我回忆起母亲信中的交代,确认无误,便问:“那向导,我们几时出发?下一站为何处?”

“前方不远有一间客栈,今晚可到,不如先暂歇一宿,你意下如何?”他依旧维持着自己招牌的、温柔的笑。

“乐意至极。你只管引路。晓晓,走。”

“好~嘞!”说着,她把最后一件东西打点好,背上包裹起身。

“我帮你们提些东西吧。”他凑到晓晓身边,从她身上取下一件看起来很有质量的包裹,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晓晓却半点也不害臊,反倒坦然的样子,说:“这还有一件轻的,好人做到底,你也帮我背吧。”

不愧是晓晓,厚颜无耻得天经地义。

结果向导还真背上了。

“我们走吧。”封诘对晓晓温柔一笑,然后再回头看看我,看我的意见。

我感到封诘对晓晓做出的动作很是僭越,寻常男女哪有这样的。

但我什么多没说,依言跟上。

封诘走步很快,不比我一向慢节奏,所以我略有些不习惯,便与他拉开距离,时不时再快步前走跟上。晓晓倒是一身轻松了,蹦蹦跳跳哼着歌跟在我后面。

晓晓凑过来对我说悄悄话:“诶诶少爷,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向导有些眼熟啊。”

“啧啧,你看天下俊男都觉得眼熟。”

“不!我觉得向导兄俊得有特点!”

“……你有空饱眼福不如帮我背个包裹。话说到底他怎么想的,我才是雇主啊,敢在我眼皮子地下谈情说爱,还不帮我提包裹,帮你……”

“没办法,我天生丽质,少爷你的光环压不住我了。”

“诶你还真农奴翻身啊,我回家就把你解雇咯。”我冷哼一声。

“别别别~~少爷你最俊了。”晓晓谄媚一笑。

“这还差不多。”我顿了顿,“你刚才说他怎么眼熟了?”

“你不觉得他长得好像你小时候暗恋的那个隔壁家的胖子吗?”

“……这吨位差太远了吧。”我瞅了一眼封诘的身形背影,“而且人家当年的文状元,怎么会来做向导。”

晓晓看了看我平淡的反应,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一副激动脸,说:“少爷你竟然有从这段感情里面走出来的一天!呜呜呜呜呜呜~~长大了啊~~”

我不知作何反应,只道:“……我早就走出来了。”

晓晓眼神凌厉,与我勾肩搭背,凑咋我耳朵边扒我旧史,道:“当初是谁天天练字只写‘风风’的。”

“……”

封诘本在大前方孤独地引路,却倏地转身,在我们聊得正起劲儿的时候忽然插话,我与他之间距离稍远,所以他讲话略大声,却依然显得温和有礼,道:“你们还不走快些?在讨论什么有趣的?”

我心一提,强作淡定,心里则慌张找借口。

晓晓机智地反应道:“隔壁老王家的小狗。”

“……哦。”

我舒了一口气,毕竟在背后议论人不好。

但晓晓这时却多嘴地补了一句:“它的名字叫‘风风’。”

“……”

封诘大概对这地形的确轻车熟路,前进节奏很快,加上地形崎岖,我腿都快断了,晓晓则更惨,但效率高,我们也到的早。西山日薄,天色渐晚,我们到了客栈,比预期的时间还早些。

这一带地形向来复杂,基本通不了马车,交通很不便利,加上我相当讨厌骑马的颠簸,便选择了步行一段距离。

母亲给我回乡的时间相当充裕,毕竟重山重水,安危为重。可最令我担心的,就是雨季了。我站在客栈的门口,看了看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一点下雨的迹象都没有。

冬天刚过,乍暖还寒,空气介于干燥与濡湿之间,这反而更加重了我的不安。我被夜晚将至带来的清冽的冷刺了一下骨头,不禁打了个哆嗦。

可我又觉得,若这雨季再长一点就好了。

封诘此时正好转过头来:“你没事吧?”

晓晓也凑过来,丝毫不觉得多余地问了一句:“少爷,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没事。”

“百声你打算怎么住?晓晓呢?”

我微微皱眉,才认识一天,他到直接喊上我名字了。

“一间就好。我跟晓晓睡床,你睡地板,多找老板要床被褥。”我跟晓晓是从小到大一起生活,交情之深,可以盖棉被纯聊天,不是像他跟我同性别就能同床共枕的。

但是,强调一遍,我跟晓晓是很纯洁的关系。

并且,再次强调,我不喜欢女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

接着,他说:“那要两人间的屋子吧,你一床,晓晓一床。”

我不满,心道晓晓这名字也是你叫的?

“好,要干净点的。银子给你。”

封诘接过,便去跟掌柜的交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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