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敲门的声音在吵醒人的时候总是格外的吵,我右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嘴里打着哈欠爬起身来,把折叠床收起来,回复成长椅状,堆在靠墙边上,再把被子叠好扔在长椅上,看起来就像是坐垫,然后跑去开门,当然是先穿好衣服。

门外站着个中年男人,带着黑色框架的眼镜,眼睛隐藏在镜片下看来有点小,鼻子则略有点大,两撇小胡子让他整个人有种很精明的感觉,下巴宽却不长,上面干干净净没有蓄须。我认得他,他是彩票小站的常客,叫杨东飞,是附近一家小公司的营销主管,事业也算成功,人也节俭,除了有点彩票方面的兴致外似乎没其他爱好。

我笑着打招呼:“飞哥,今天来的挺早啊,这才几点啊。”

杨东飞笑笑,把他手表递给我看,一边说:“呵呵,不早了,今儿下雨,天不见亮而已。”

我看到时针是停在12点偏右,分针停在6点和7点中间,秒针从10点走到11点,也就是12点33分左右。

我惊讶了一下,笑了笑:“没想到一觉睡了这么久,看来是昨晚酒喝的多了点。”

杨东飞提了提手里的塑料袋,说:“肚子饿了吧,一块吃点吧。”

“成,进里屋呗。”

我的店有个里屋,里头是厨房和洗漱间,剩的空间就摆张小桌,平时吃饭用。我把杨东飞迎进来,让他先坐下,自己进了洗漱间。

洗漱间里有一面大镜子,镜子是一个青年人,就是我了。我叫李润汉,今年二十三岁了,理了个圆寸,有几分清爽,眼睛不算大也不小,其余五官也算端正,脸面略微有点黑,大概也因此没有长痘痘。我剃胡须,不过整得不怎么干净,所以唇上和下巴上都有些胡渣,看来有些显老。这家店是我开的,主要就是卖些彩票,虽然只是聊以过活,日子但也自在。

我很快洗漱完,出来的时候,杨东飞已经摆出他买的小菜了,还有两盒子的饭。

我道了声谢,也坐了下来,也许是饿了的缘故,我觉得杨东飞带的菜都挺好吃的,尤其是那道咸菜豆干,下饭正是美味。

他是个很稳当的人,细嚼慢咽,吃饭没有声音,也不说话,一向多嘴的我倒也安静了下来,气氛却不尴尬,一筷子一筷子的交错很是和谐。

饭菜都不多,不一会儿就吃完了,不过我也已算饱了。

我跟杨东飞正一块收拾残渣,忽然外室有人喊我“小汉”,我记得这声音,杨东飞当然也知道这声音,他知道的更透彻,来的是他的哥哥,杨东天。

我是跟杨东飞一起出去的,站在店里的当然也是一个中年男人,头发杂乱,上面还有水珠,看来来的路上他没有带伞,面容有些苍白,大概也是淋了雨的缘故。他不似杨东飞戴着眼镜,蓄着精练的胡须,反而有深深的眼窝,满圈嘴的胡渣,看来显得有些邋遢,只能从宽而不长的下巴上看出他俩的神似。

还是我先开的口:“天哥,要买彩票吗?”

然后杨东飞说话了:“哥,你怎么也来买彩票啊。”语气我听来好像有点抱怨。

杨东天有几分惊讶,大概想不到弟弟会从内室走出来吧,接着他就笑了,似乎有点尴尬:“东飞,你也来了啊。”

我接嘴说:“还真挺巧,以前你们还真是没有一起出现在我的店里呢。天哥,还是那组号码买十注是吧。”杨东天也常来,每次都是同一组,每一次都是十注,连我都记住了。

杨东天点了点头,有些腼腆,笑着说:“嗯,是啊。”

一边的杨东飞却把眉头皱起来了,虽然我倒是想知道为什么,不过我也没有问,毕竟这不关我的事。

我把两张彩票递给杨东天,收了他递过来的四张五块的零钱,四张钱都皱巴巴的,跟以往他递过来的钱一样。

杨东飞这个时候突然说话了:“小汉,也给我来十注。”

我抬头看他,说:“还是跟以前一样是机选的吧。”

杨东飞推了推他的眼镜,说:“不,这次跟我哥一样的。”

这着实让我有点惊讶,因为杨东飞虽然他几乎每期都买彩票,但是每次都是机选的,一点也不似一个真正的彩民,反而是像那种随便买买的过路人,不过他也有他的理由。“如果彩票真的是随机的,那选什么号码都没区别,如果彩票不是随机的,那肯定不会刻意满足我,所以机选反而简单很多。”这个理由倒真的很有道理,所以我自己买的时候也都是机选的。

不过跟哥哥买一样的,倒也算是平常,我也没有多说,同样递出了两张彩票,收了杨东飞递过来的一张二十面额的钞票,钞票虽然不新,但也没有折角,很是平整,基本上他每次递过来的钱都是这样的。

接着两人都跟以前无数次一样,哥哥把彩票胡乱塞进已经洗的发白的牛仔裤后面的口袋里,弟弟则把彩票妥妥的压平放进了真皮的钱包里,撑着弟弟带着的雨伞一起走了。不得不说,从背影来看,俩兄弟还真的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之后下坠的雨像是帘子一样,把我和他们兄弟隔了开来。

那天晚上,我和往常一样,跟店里的彩民们一起看着电视上的实时开奖,一个个球滚下来,等球滚完之后,我有些高兴,因为兄弟俩中了三个号码,2+1,虽然是小奖,不过总归算是中奖了。

第二天杨东天就来了,拿了五十块又花了二十块买了十注一样的号码,还是一样胡乱塞进口袋里就离开了。

晚些时候杨东飞也来了,手上竟然还拎了一打罐装的啤酒加些小菜,说是要跟我喝两杯庆祝庆祝中奖,要知道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他喝酒。而且说实在的我觉得他有点不可理喻,毕竟才赚了三十块,这一顿怕是也差不多花完了。不过我跟他平时交情也不错,人家盛情我也不好意思拒绝,正好时间也不算早了,我就把他迎进了里间,跟外面对着墙上走势图研究的说了句抱歉然后关了店面。

不多时,他也就进了一罐酒吧,脸色就开始泛红,眼皮看着也沉重起来,说话也有点不清楚了,我连忙劝他,他却不听,摆着手说:“别劝我,我今天开心,喝酒,喝酒。”跟平时的他完全判若两人。

酒意一重,人的话就多起来了,而且多半说的都是以前。

他说起他的哥哥来。

街里邻坊都知道他俩关系似乎不是很好,虽然他们俩是后来搬来的,其实四里对他们知道的也不是很多,但毕竟他俩看起来也都不像一家人,哥哥总是被拿警告孩子们不要贪玩不认真读书,弟弟却是榜样,是功碑。

他说他家以前很穷。

他家一家四口挤在一间占地跟我一整间店面差距多的单层平房里,他和哥哥睡一张床,那是必须背对背侧躺着才能睡的下的一张床,连翻身都困难,不过照他的话说,他们俩都习惯了,到现在睡觉也都是翻身侧着才睡得安稳。

但父母对他们期望很高,他们也都很听话,小学的时候两个人成绩都很好,但到了初二,哥哥的成绩一落千丈,逃课都是家常便饭,迟到早退更不用说了,为此哥哥也不知道挨了多少骂。哥哥却无所谓,依旧我行我素,终于中考的时候两人分道扬镳,弟弟去了一家省重点,哥哥却辍学去当了学徒。

偏偏哥哥积习难改,连学徒都做不下去,没一年就不学了,出去打打零工,工钱一分钱都没有给家里,也不管家里待不待见,依旧在家里吃睡,跟家人话也越发少,感情越发差。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叹了一口气,我猜想他对哥哥的行为真的感到无奈。

他又喝了一口酒,也不知是酒的缘故还是其他,我看到他的眼睛红红的,他接着说:“没想到啊。”

我还想问,他已经接着说了下去。

原来哥哥的钱都还好好的存着,弟弟考上大学那天,哥哥把存折交给弟弟,说里面是弟弟大学的学费,弟弟当时就哭了。

他哭了,一个已经年近不惑的人哭得鼻涕眼泪一起流,没有见过,绝对想不到这是一种怎样的状况。

可世事总是不能尽如人意,哥哥存了那么多年的钱,还有家里出的钱,竟然还是不够弟弟读完四年的大学。

那段时间是黑暗的,唯一支持那样一个家庭的,是家人之间的感情。

哥哥像疯了一样,四处接工作,零工又累,工钱又少,每月的节余总是只有那么点,哥哥实在没办法,一咬牙,本来已经抠了又抠的生活费里,又抠出一元两元,买彩票。

拿着闲置钱财买彩票的人永远不会了解,一个人若是把希望寄托在彩票上,那是到了怎样的一种山穷水尽的情况。

学费催款期越发近了,就在哥哥急得差点就去卖血的时候,彩票中了奖,大奖,支付了学费缺口后还有大量剩余。

听到这里我已经猜到了,中奖的一定就是杨东天一直买的那一组号码。

故事仍然在讲。

有了剩余之后,哥哥却没有留下,反而一股脑都给了弟弟,说自己还是等弟弟功成名就后报答吧。

可说好的报答却迟迟没有实现,倒不是因为弟弟不肯,而是哥哥义正言辞地拒绝,说自己当年那笔钱是飞来横财况且也没什么大用,而弟弟现在事业正需要钱,也尚没有成家,死活不要弟弟的接济,硬说自己能养活自己。

弟弟唯一能让哥哥接受的就是买了一套房子与哥哥同住。

可最后哥哥还是搬出去了,因为弟弟的妻子不甘心让哥哥用他丈夫的东西。

哥哥走后,弟弟一怒之下,跟妻子离婚了,听说还赔了不少资产,为此哥哥跟弟弟大吵了一架,偏偏弟弟也是犟脾气,怎么也不同意复婚,哥哥一生气,就再也不接受弟弟任何的报答。这才有了兄弟不和的传言。

所以杨东飞才做了彩民,他想过了,如果他把中奖的钱给杨东天,杨东天一定不能拒绝,但他也知道彩票可能性太低了,所以他一直劝哥哥不要买彩票,也因此他看见哥哥买彩票的时候心里有些抱怨。

他问我为什么杨东天怎么也不肯接受他的报答,我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也许是因为杨东天是哥哥吧。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