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之战结束—

赵括已身死,白起面对着四十万降卒迷茫了,这可谓是兵家亘古以来最骄人的成绩了,可是,这四十万降卒如何处理其余大将竟皆是哑口无言。明明战胜了比秦国还略强一筹的赵国,白起心中却毫无欣喜之情皱着眉,白起只能先回大营慢慢想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了。

刚回到大营,秦王派来的特使正在营里等候,白起见了眼前一亮,快步将特使拉到了营外,低声问道:“秦王对降卒如何处理可给了办法?!”特使笑了笑,不紧不慢的从衣袖里摸出了秦王专属的封桶,递给了白起。白起毫不犹豫的揭开了泥封,只见白起焦急的表情突然凝固了起来,刹那间,脸竟然如纸一般刹白。

“武安君身负军国大人,寡人岂能以王命掣肘也?”

白起明白了,只有走这一步了。杀降!

从古至今,“杀降不祥”都是深深烙印在天下人心头的一则军谚。虽然不是律法,却是比律法更为深入人心的天道人道。自从大地生人,三皇五帝开始,人世便有了杀伐征战,为了土地为了牛羊为了财货为了女人为了权力,人们总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做你死我活的相互残杀。然则,不管如何征战杀伐,有一点却始终都是不变的,这便是不杀已经放弃任何抵抗的战俘。战胜一方让战俘做奴隶做苦役,以种种方式虐待战俘,人们固然也会谴责也会声讨,然则仅此而已。弱肉强食是人间永恒的法则,人们对战胜者总是怀着敬畏之心,便也在道义上给予了更多的宽容。然则,人世间的事也总是有极限的,一旦你跨越了这道极限,即便强力不能将你立即摧毁,那骤然齐心的天道人道也会将你永远埋葬!诸多的人间极限之中,战场不杀降,便是最为醒目的一条。自春秋以来,兵争无计其数,进入战国,更是大战连绵。

然则也是这春秋战国之世,反战非兵之论也随之大起,天下对杀伐征战的声讨竟形成了史无前例的大潮。春秋有“弭兵”大会,要天下息战。战国之世对兵争的声讨更是其势汹汹。儒、墨、道三家显学可谓杀伐对征战深恶痛绝。

“春秋无义战”,“善战者服上刑”便是老孟子的警世之论。老子则说“兵者不祥之器。”“乐杀人者,不可得志于天下。”更有墨家兼爱非攻之说风靡天下,大斥兵争之不义,倡行以“义”为兵战之本。

凡此等等,对征战尚且汹汹咒骂,况乎杀降?

果真杀降,且一举便是二十余万之众,天下便会祭起天道人道的大旗,将你永远埋葬在可怕的诅咒之中,如此而已,岂有他哉!那时名将将变做狰狞的屠夫,战神将变做万劫不复的恶魔!千古功业安在?青史声誉安在?然则不走这一步,便是君臣失和国家动荡后果不堪设想,白起倒是有了青史盛誉,谁却来管邦国兴亡天下一统?

月冷依旧,白起默然对身边的传令兵说:“去。告诉看守降卒的几名校尉,让降卒们吃好喝好,完了让他们到我的大营来。”“是!”新来的传令兵怎会想那么多,将军与他对话已是莫大的荣幸了。”

阔大的大营中一片寂静。大将们情不自禁地一阵颤抖!谁都明白了,那个令人心悸的时刻正在一步步的迎面逼来。蒙骜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要说甚了。

只有白起沙哑的声音在营中飘荡着:“王龁王陵,率所部军马并全军火器弓弩,秘密开入包围王报山谷地两侧山岭,不能让降卒觉察,不能发生任何意外。桓龁部封堵山口。蒙骜部外围二十里设防,不许任何人进出山谷。今夜三更开始。”

没有一个人高声应命,大将们的脸色骤然便是一片苍白。白起一点长剑:“此乃军令,尽在老夫一人,毋得戒惧犹疑。”说罢转身便走,却又突然回过身来低声补了一句,“都是勇士,让他们走得痛快些。”便转身大步去了。

是夜三更,没有金鼓之声,狭长的王报谷便骤然燃起了漫山遍野的熊熊大火,大石滚木酒桶肉块锅盔,随着密集箭雨一齐倾泻进山谷!

正当赵卒发现情况正欲反抗之时,漫天的火光竟变成了白光,就连数里之外的白起都被惊动了,漫天白光,岂不是神迹乎?!“报应吗?呵呵。。。白起闭上了疲惫的双眼,静静的等待那刻的来临。天上一道极光掠过,白起就算闭上眼也难以忍受光线的照射,只好随便抓起一本兵书,挡在了脸前。

等白起放下书,眼前的一切却让他不禁睁大了双眼,本以自己来到了阴曹地府,可眼前郁郁苍苍的古林缺毫不留情将他的臆想打破。

“居然没死呵。看来自己还能多几年可活”白起心里窃喜的想到。

刚走没几步,超强的军事素养就让他听见了远方的厮杀声。等白起来到战场,交战双方早已结束战斗。只留下了一地的断臂残腿与那仍在流动的血海证明了之前战斗的惨烈。

白起可没空数哪一方尸体多哪一方尸体少,只见他瞪着大眼看着地上的袁字旗和曹字旗发愣。

“战国时期哪来的袁国和曹国?曹国不是春秋就被楚国灭了吗?”

天色已暗,这片惨烈的战场上就只剩白起和地上的尸体大眼瞪小眼。

柳城—

他站在屋里,脚尖抵着门槛。

手扶着的地方,有一线微茫的天光,透过门缝,透过指缝,最后透进屋里。那光线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然后黯淡在无边无尽的铺洒延伸之中。

这是这屋子里唯一的光。

其实这屋子并不黑,只是照亮它的并非光——有什么弥漫的模糊的东西充斥着它,像是能吸噬掉黑暗的雾霭。而天其实也是很亮的,很亮,亮得发白,透过门透过窗都能看得出来。就是不知怎的,这亮得发白的光却一线都照不进来——准确的说,是除了门缝里那一线,其他的都照不进来。

他无端觉得这屋子里充满了不安和压抑。

而那道真正的光又百般吸引着他,让他在几次犹豫以后,终于“哗——”一下子,拉开了面前的门——

不错,天确实很亮。

亮到惨淡。

他眯了眯眼睛,好不容易才适应这样的亮度。

定睛细看,他看见在这白惨惨的天底下,站着一群群披麻戴孝的人。他们站的很整齐,很安静,姿势统一而一动不动,就像出征之前等他检阅的军队。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身上那白到刺眼的孝服——就像那天色一样白的刺眼的孝服。

人很多,这整齐的人群一直一直延伸到天边,和那天色融为一体。而无论远近,他们的面目始终模糊不清,就像蒙着刚刚那间屋子里的雾霭——对,雾霭。他这才发现,天上根本没有太阳。不仅仅是那间屋子,在天地之间,都充斥着那种能吸噬掉黑暗的雾霭。

他的目光顺着人群一直追寻到天际,妄图追寻出这人群的尽头来。眼角偶然扫到自己脚下,他才发现,自己站的很高很高。他的背后是刚刚呆过的那间屋子,而他的面前,则是一条长长长长的石阶。石阶连着一条长长长长的甬道,而在石阶的尽头,甬道的起点,停着一个黑色的、方方正正的大匣子。

他听见自己问,声音在白惨惨的天底下也显得白惨惨的:“这是何物?”

底下有人回答他:“回主公,这是棺材。”离得很远,声音也同样惨淡,不过听的却很是清楚,甚至能听清楚回音的最末尾是如何消失在一片空旷里的。

“谁的棺材?”他听到自己又问。

“军祭酒,郭嘉。”

他一愣。

“郭嘉……死了?”

“死了。”

回答得苍白而肯定。

他觉得莫名其妙,一时还接受不了这个消息,只是缓缓地、机械地扫视着底下一群白惨惨的人,几次带着颤抖地开口都欲言又止。他觉得这有点突然,事情不该是这样的。这是什么情况?这群人在干什么?为什么自己一开门一出屋子,郭嘉他就死了?他真的死了?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会死?昨天不是还好好儿的今天怎么就死了?是急病是出事儿了还是他想不开还是怎么样的?怎么就死了呢?!怎么会呢?!他希望是自己听错了,他其实没死;又或者死的人不是郭嘉,而是张嘉李嘉随便什么嘉。

于是他终于嘶哑地开了口,仿佛下定很大决心似的,一字一顿地,又问:“郭嘉,军祭酒郭嘉,真的,死了?”

“死了。”

他得到的依旧是那个回答,苍白的,肯定的。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在颤抖,由外及内,从他的手到他的心。有什么东西就要喷涌而出,带着他的难以置信和痛彻心扉。他强作平静地抬眼望着那棺材,望着望着眼神就被死死钉在了上面。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循环着,迫使他不得不接受这件事:“这是真的,这是真的,他真的死了;他死了,而你还活着。从此你在也见不到他,从此他再也陪不了你。你们,阴阳两隔了。”

他听见自己压抑到扭曲的声音:“……他是……怎么死的?”

没有人回答他。

“什么时候……死的?”

依旧没有人回答他。

只剩下呼啸的晨风与那压抑的哭泣声回荡在这天寒地冻的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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