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苑,其实也分着两个世界。有着世上最繁华的绝地,也有世上最落寞的心田。而天幸公主叶楹菱今生所历种种,也曾由鞋底泥泞,转为后来绝世繁华,再到如今的门可罗雀。

赵蔚荷,天幸公主叶楹菱的宫婢,一直守在她的身旁,不离不弃。

已经有多时了,叶楹菱一直低着头,摩挲着一方镇砚。

天幸公主是先皇后在民间偶然瞧见的,见她生得楚楚动人,且又举止不凡,不由心生怜意,要将她带到宫中抚养,御医替她检查身体时,这才发现她是一个盲女。

先皇后大吃一惊,相伴数日,她行走坐卧毫无妨碍,哪里又能知她其实身带眼疾?不由忆起自己早夭的皇子,多年的遗憾顿时密布在了她的心间,很快地,就把这从民间拾来的孤女当做亲生女儿看待了。

对她亲爱有加,亲自为她梳洗打扮,亲口向圣上叶祀替她讨封,便请了圣旨,赐了皇姓,并且给了封命,只盼这女孩儿是生而有天佑,从此幸福安康。亲自安排她的衣食住行,考虑她双目盲了不方便,所以亲自教她皇家礼仪,习得皇家课业……

天幸公主得了皇姓,并由太傅取了名字,她虽是公主之尊,却也不能记上族谱,而且得名也不能与诸皇子皇女一样有特殊要求,所以取了一个别致的名字叶楹菱。

叶楹菱刚刚学写字,因为自己看不到而常常哀苦落泪,先皇后看在眼中,再后赐了这一方镇砚给她,将自己的愿望告诉她,愿她就像普通女孩儿一般,可以读书识字,然后手把手地,教她习了一个又一个的字,又叫宫女太监在她的身边,读了许多名章典籍。赵蔚荷也一直在旁,学着怎么照顾她,所以当然也识得这一方镇砚。

好景不长,叶楹菱仅在先皇后膝下承了两三年之欢,先皇后便不幸染了急症,还没有几日就已药时无医了。叶祀与先皇后感情甚好,当时便是大怒,就要把天幸公主逐出宫外,怎奈先皇后最后一口气也只是苦苦求他照顾天幸,叶祀毫无他法,只好恨恨答应,却从此将天幸视为恶鬼猛兽,将她逐到冷宫偏殿,从此不闻不问。而她的侍婢赵蔚荷,从此也跟着尝了不少苦楚。

先皇后将叶楹菱收做义女之时,不知她有多大,而她的长势也比平常的女儿要慢一些,别的王孙公子一年能长的个儿,她就是两三年也追不上,被放逐到冷宫偏院之后,饮食清淡,生活劳顿,她长得越发缓慢,到如今也不过就是十四五岁女孩儿的模样,而自小就进侍奉她的宫婢赵蔚荷,初时看来年岁相差无几,现在看来,已经比她大上几分了。

今日,又是先皇后的忌日了。十年之忌,或许皇后陵寝那里会有些法事。然则宫里面——

叶楹菱遣了赵蔚荷出去打探消息,宫中一切如常,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其实这对于身负禁令的叶楹菱来说,反倒是好事,至少,不会有人太注意她。但是这样一来,思母之情就愈发沉重,不知怎样才能消除一星半点。

“公主?”赵蔚荷将今日的用膳一一放在了小桌上。房间里很是昏暗,晌午的太阳也只能照得进前院,想再往里面一分,就再是不能了。

其实现在是夏日还好一些,如果冬天的时候太冷,赵蔚荷还得在火盆当中焐些石子,端到桌下,也只是希望公主坐在小桌边用膳的时候,不会感觉太过冰凉而已。

唤了几声不答应,赵蔚荷看到叶楹菱眼中,已经汪汪地蓄起了泪,很漂亮的一双眼睛,恍惚之间已是顾盼生辉,只可惜是盲的。

“公主又在思念皇后娘娘了?”

“嗯,”叶楹菱点了点头,眼眶之中又红了几分。

“公主先来用膳吧,奴婢已经去外面打探过了,杨妃娘娘据说是诊出喜脉来了,宫里上上下下地忙极了,再晚些的时候,奴婢陪你去皇后娘娘那里,拜一拜这相思之情吧!”

“真的么?”叶楹菱双眼看向赵蔚荷说话的方向,一脸期待。赵蔚荷点点头,又想起她根本看不见,于是又回她道:“当然是真的,奴婢怎敢有瞒公主?公主先用膳吧,时间长了该起味了。”

“好。”起了味的膳食真是不好吃,搞不好还会肚子疼,肚子疼了又要去找御医,还得平白无故又受许多白眼,叶楹菱对此一想就是头疼,所以乖乖地坐了过来。

赵蔚荷替她准备的午膳很是简单,只有几碟青菜,半碗稀粥,有些见底的清澈,哪怕是在平常人家也难以下咽的食物,不过也算得是赵蔚荷有心,用几朵时令鲜花,和她网到的小虾做了盘小炒,算是添了一些荤腥。

叶楹菱小口小口吃着,一丝儿动静也无。赵蔚荷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午后渐长,先前一直遮着窗棂的树荫总算挪了个地方,让一些光亮投入了屋中,叶楹菱用膳完毕,赵蔚荷起身收拾。叶楹菱静静地坐着,问:“我们几时去?”

赵蔚荷停了手中的事,想了想,回道:“公主,白日里人来人往的,怎么地都不方便,若是被人瞧见我们私离此处,只怕要惹下不少祸事,而且——”

她停了停,没有说下去。

叶楹菱问,“怎么?”

“公主,听闻杨妃娘娘有孕在身,二殿下那里,只怕会——他向来看公主不顺眼,又知公主孝顺先皇后,若是我们现下轻举妄动,只怕不好。”

“二殿下——”叶楹菱脸上显出几分惧怕之色,她薄唇轻抿,点了点头,“我们晚点儿再去,谢谢你帮我。”

听闻此句,赵蔚荷身形一顿,半晌才到:“公主说的哪里话,这都是奴婢该做的,公主先歇息一下,奴婢去寻些物事,晚间祭拜娘娘可用。”

其实她也准备不出什么来,白烛黄纸之类的,宫中早禁,能做的,就是摘些鲜花,备些瓜果罢了。

她们这里在得偏僻,野草不少,长出来的花都是低低矮矮的,由于缺乏管理,还有不少奇奇怪怪的虫伏在其间,一不小心被叮咬了,只怕几日都不能消停。

不过赵蔚荷心中早有计较,她反而往更深的地方走去,那里有七八棵数百年的树木,差不多围成了半个圈子,树叶荫密,垂条稀疏,只要从外面钻进去,外面来的人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又加之在得偏僻,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来此,几乎成了赵蔚荷的私人之地。

里面有一张小石桌,石桌收拾得很干净,上面还放了几个时鲜水果,几只小鱼,是有人活动的迹象,赵蔚荷进来以后,先是四处看了看,瞧见水果少了几个,这才放了心。

“出来吧。”空无一人,她却清晰说道。

话音刚落,白团团的一个小东西就跌了下来,撞进了赵蔚荷的怀中,仔细看时,竟然是一只小狐狸。狐狸通体雪白,只有在尾巴尖尖那里有几丝隐隐的淡蓝,小狐狸的眼睛亮而有神,滴溜溜地闪着光,见到赵蔚荷时,竟然放出几分渴望。

赵蔚荷轻轻一笑,伸出手点了点小狐狸的头,“怎么,不好吃么?”

那狐狸完全听得懂,急急地点头,然后就往赵蔚荷荷包那里探去,平时每次赵蔚荷来的时候,那个里面都能变出好吃的,他希望每一次都不例外。当然这次赵蔚荷也没有叫小狐狸失望,她从里面拿出几块酥饼,放在自己的手心里面,然后那小狐狸拱着拱着就过来了。

酥饼嚼在他口中的时候,脆脆地响,吃得急了,身上还沾了不少碎屑,有一块不大不大的正挂在他胡子上,小狐狸头甩了几甩甩不掉,然后也就不管了,又忙着忙着在赵蔚荷手中啃那几块饼干。

“委屈你了。”赵蔚荷边说,边替他把那饼干屑拿掉,“若我还在宫中,哪里会叫你吃这些下人之食。”

狐狸正好啃完了这几块饼干,听到赵蔚荷说这句话,不由得抬起头来,盯着她看,那双眼之中带着戏谑,嘴角分明在笑。赵蔚荷简直受不了,她强迫着自己认真严肃起来。

“杨妃怀孕了,你知道么?”

小狐狸点了点头,他此时已经蜷在了赵蔚荷怀中,小嘴巴一张,打了个哈欠,找个舒服地姿势就想睡下。

“二殿下若想得势,只怕难上几分。”赵蔚荷像是说给狐狸听,又像在说给自己听,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替那小狐狸顺着毛发。

“可我始终不明白,当初你为什么叫我去做天幸公主的侍婢,若我能够服侍不管哪位殿下,对我的成事,岂不更容易了。”

不知道是赵蔚荷手重了,还是狐狸听了她的话,很不高兴,他将身一扭,就扭出了赵蔚荷的怀中,一跳跳到了那石桌上,对着赵蔚荷竖毛吱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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