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沈尹戍去后,吴、楚夹汉水而军,相持数日。武城黑欲献媚于令尹,进言曰:“吴人舍舟从陆,违其所长,且又不识地理,司马已策其必败矣。今相持数日,不能渡江,其心已怠,宜速击之。”瓦之爱将史皇亦曰:“楚人爱令尹者少,爱司马者多。若司马引兵焚吴舟,塞隘道,则破吴之功,彼为第一也。令尹官高名重,屡次失利,今又以第一之功,让于司马,何以立于百僚之上?司马且代子为政矣。不如从武城将军之计,渡江决一胜负为上。”囊瓦惑其言,遂传令三军,俱渡汉水,至小别山列成阵势。史皇出兵挑战,孙武使先锋夫概迎之。夫概选勇士三百人,俱用坚木为大棒,一遇楚兵,没头没脑乱打将去。楚兵从未见此军形,措手不迭,被吴兵乱打一阵,史皇大败而走。囊瓦曰:“子令我渡江,今才交兵便败,何面目来见我?”史皇曰:“战不斩将,攻不擒王,非兵家大勇。今吴王大寨札在大别山之下,不如今夜出其不意,往劫之,以建大功。”囊瓦从之。遂挑选精兵万人,披挂衔枚,从间道杀出大别山后。诸军得令,依计而行。

却说孙武闻夫概初战得胜,众皆相贺。武曰:“囊瓦乃斗筲之辈,贪功侥幸。令史皇小挫,未有亏损,今夜必来掩袭大寨,不可不备。”乃令夫概、专毅各引本部,伏于大别山之左右,但听哨角为号,方许杀出。使唐、蔡二君,分两路接应。又令伍员引兵五千,抄出小别山,反劫囊瓦之寨,却使伯嚭接应。孙武又使公子山保护吴王,移屯于汉阴山,以避冲突。大寨虚设旌旗,留老弱数百守之。号令已毕,时当三鼓,囊瓦果引精兵,密从山后抄出。见大寨中寂然无备,发声喊,杀入军中,不见吴王,疑有埋伏,慌忙杀出。忽听得哨角齐鸣,专毅、夫概两军,左右突出夹攻,囊瓦且战且走,三停兵士,折了一停。才得走脱,又闻炮声大震,右有蔡侯,左有唐侯,两下截住。唐侯大叫:“还我肃霜马,免汝一死!”蔡侯又叫:“还我裘、佩,饶汝一命!”囊瓦又羞又恼,又慌又怕。

正在危急,却得武城黑引兵来,大杀一阵,救出囊瓦。约行数里,一起守寨小军来报:“本营已被吴将伍员所劫,史将军大败,不知下落。”囊瓦心胆俱裂,引著败兵,连夜奔驰,直到柏举,方才驻足。良久,史皇亦引残兵来到,余兵渐集,复立营寨。囊瓦曰:“孙武用兵,果有机变!不如弃寨逃归,请兵复战。”史皇曰:“令尹率大兵拒吴,若弃寨而归,吴兵一渡汉江,长驱入郢,令尹之罪何逃?不如尽力一战,便死于阵上,也留个香名于后!”囊瓦正在踌躇,忽报:“楚王又遣一军来接应。”囊瓦出寨迎接,乃大将薳射也。射曰:“主上闻吴兵势大,恐令尹不能取胜,特遣小将带军一万,前来听命。”因问从前交战之事。囊瓦备细详述了一遍,面有惭色。薳射曰:“若从沈司马之言,何至如此。今日之计,惟有深沟高垒,勿与吴战,等待司马兵到,然后合击。”囊瓦曰:“某因轻兵劫寨,所以反被其劫。若两阵相当①,楚兵岂遽弱于吴哉!今将军初到,乘此锐气,宜决一死敌。”薳射不从。遂与囊瓦各自立营,名虽互为犄角,相去有十余里。囊瓦自恃爵高位尊,不敬薳射;薳射又欺囊瓦无能,不为之下。两边各怀异意,不肯和同商议。吴先锋夫概,探知楚将不和,乃入见吴王曰:“囊瓦贪而不仁,素失人心;薳射虽来赴援,不遵约束。三军皆无斗志,若追而击之,可必全胜。”阖闾不许。夫概退曰:“君行其令,臣行其志,吾将独往,若幸破楚军,郢都可入也。”晨起,率本部兵五千,竟奔囊瓦之营。孙武闻之,急调伍员引兵接应。

却说夫概打入囊瓦大寨,瓦全不准备,营中大乱。武城黑舍命敌住。瓦不及乘车,步出寨后,左胛已中一箭。却得史皇率本部兵到,以车载之。谓瓦曰:“令尹可自方便,小将当死于此!”囊瓦卸下袍甲,乘车疾走,不敢回郢,竟奔郑国逃难去了。髯翁有诗云:

披裘佩玉驾名驹,只道千年住郢都。

兵败一身逃难去,好教万口笑贪夫。

伍员兵到,史皇恐其追逐囊瓦,乃提戟引本部杀入吴军,左冲右突,杀死吴兵将二百余人。楚兵死伤,数亦相当。史皇身被重伤而死。武城黑战夫概不退,亦被夫概斩之。薳射之子薳延,闻前营有失,报知其父,欲提兵往救。薳射不许,自立营前弹压,令军中:“乱动者斩!”囊瓦敌军皆归于薳射,点视尚有万余,合成一军,军势复振。薳射曰:“吴军乘胜掩至,不可当也。及其未至,整队而行,退至郢都,再作区处。”乃令大军拔寨都起,薳延先行,薳射亲自断后。夫概探得薳射移营,尾其后追之,及于清发。楚兵方收集船只,将谋渡江。吴兵便欲上前奋击,夫概止之曰:“困兽犹斗,况人乎?若逼之太急,将致死力。不如暂且驻兵,待其半渡,然后击之。已渡者得免,未渡者争先,谁肯死斗?胜之必矣!”乃退二十里安营。中军孙武等俱到,闻夫概之言,人人称善。阖闾谓伍员曰:“寡人有弟如此,何患郢都不入。”伍员曰:“臣闻被离曾相①夫概,言其毫毛倒生,必有背国叛主之事,虽则英勇,不可专任。”阖闾不以为然。

再说薳射闻吴兵来追,方欲列阵拒敌;又闻其复退,喜曰:“固知吴人怯,不敢穷追也。”乃下令五鼓饱食,一齐渡江。刚刚渡及十分之三,夫概兵到,楚军争渡大乱。薳射禁止不住,只得乘车疾走。军士未渡者,都随著主将乱窜。吴军从后掩杀,掠取旗鼓戈甲无数。孙武命唐、蔡二君,各引本国军将,夺取渡江船只,沿江一路接应。薳射奔至雍嚭,将卒饥困,不能奔走。所喜追兵已远,暂且停留,埋锅造饭。饭才熟,吴兵又到,楚兵将不及下咽,弃食而走。留下现成熟饭,反与吴兵受用。吴兵饱食,复尽力追逐。楚兵自相践踏,死者更多。薳射车踬,被夫概一戟刺死。其子薳延亦被吴兵围住,延奋勇冲突,不能得出。忽闻东北角喊声大振,薳延曰:“吴又有兵到,吾命休矣!”原来那枝兵,却是左司马沈尹戍行至新息,得囊瓦兵败之信,遂从旧路退回,却好在雍嚭遇著吴兵围住薳延。戍遂将部下万人,分作三路杀入。

夫概恃其屡胜,不以为意。忽见楚三路进兵,正不知多少军马,没抵敌一头处,遂解围而走。沈尹戍大杀一阵,吴兵死者千余人。沈尹戍正欲追杀,吴王阖闾大军已到,两下札营相拒。沈尹戍谓其家臣吴句卑曰:“令尹贪功,使吾计不遂,天也!今敌患已深,明日吾当决一死战。幸而胜,兵不乃郢,楚国之福。万一战败,以首托汝,勿为吴人所得。”又谓薳延曰:“汝父已殁于敌,汝不可以再死,宜亟归,传语子西,为保计郢。”薳延下拜曰:“愿司马驱除东寇,早建大功!”垂泪而别。明旦,两下列阵交锋。沈尹戍平昔抚士有方,军卒用命,无不尽力死斗。夫概虽勇,不能取胜,看看欲败。孙武引大军杀来,右有伍员、蔡侯,左有伯嚭唐侯。强弓劲弩在前,短兵在后,直冲入楚军,杀得七零八落。戍死命杀出重围,身中数箭,僵卧车中,不能复战,乃呼吴句卑曰:“吾无用矣!汝可速取吾首,去见楚王!”句卑犹不忍戍尽力大喝一声,遂瞑目不视。句卑不得已,用剑断其首,解裳裹而怀之,复掘土掩盖其尸,奔回郢都去了。吴兵遂长驱而进。史官有赞云:

楚谋不臧①,贼贤升佞;伍族既捐②欲宗复尽。表表③沈尹,一木支厦;操敌掌中,败于贪瓦。功隳身亡,凌霜暴日;天佑忠臣,归元于国。

话说薳延先归,见了昭王,哭诉囊瓦败奔,其父被杀之事。昭王大惊,急召子西、子期等商议,再欲出军接应。随后吴句卑亦到,呈上沈尹戍之首,备述兵败之由:“皆因令尹不用司马之计,以至如此。”昭王痛哭曰:“孤不能早用司马,孤之罪也。”因大骂囊瓦:“误国奸臣,偷生于世,犬豕不食其肉!”句卑曰:“吴兵日逼,大王须早定保郢之计。”昭王一面召沈诸梁,领回父首,厚给葬具,封诸梁为叶公;一面议弃城西走。子西号哭谏曰:“社稷陵寝,尽在郢都,王若弃去,不可复入矣。”昭王曰:“所恃江汉为险,今已失其险。吴师旦夕将至,安能束手受擒乎?”子期奏曰:“城中壮丁,尚有数万,王可悉出宫中粟帛,激励将士,固守城堞。遣使四出,往汉东诸国,令合兵入援。吴人深入我境,粮饷不继,岂能久哉?”昭王曰:“吴因①粮于我,何患乏食?晋人一呼,顿、胡皆往,吴兵东下,唐、蔡为导。楚之宇下,尽已离心,不可恃也。”子西又曰:“臣等悉师拒敌,战而不胜,走犹未晚。”昭王曰:“国家存亡,皆在二兄,当行则行,寡人不能与谋矣。”言罢,含泪入宫。子西与子期计议,使大将斗巢,引兵五千,助守麦城,以防北路;大将宋木,引兵五千,助守纪南城,以防西北路;子西自引精兵一万,营于鲁洑江,以扼东渡之路;惟西路川江,南路湘江,俱是楚地,地方险远,非吴入楚之道,不必置备。子期督令王孙繇于、王孙圉、锺建、申包胥等,在内巡城,十分严紧。

①相当:对阵交战。

①相:看相。

①臧:国统。

②捐:亡。

③表表:不同一般。

①因:因袭。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